卷一・一三

  與洪洞令陶西圃

  河水東流,而君西上。且聞新選花封,可以問陽侯之國,訪虒祈之宮,登姑射之山,飮襄陵之酒。樂哉樂哉,班生此行,無異登仙矣!
  昔鬱林王指阿堵曰:“我昔日思汝,一个不得,今日得用汝不?”足下半生貧苦,衣不掩骭,而一旦處脂膏之地,百萬一紫標,千萬一黃標,得毋手把牢盆,不知顚倒乎?又聞年嫂夫人,業已委化,宮絃絕矣,則么絃續張。我家阿昭,公然有敵體之意,所謂哀姜薨而成風正,出姜去而敬嬴尊,春秋之義也。第綠珠之車雖去,而一斛之價未來,足下在家慈前,頗有諾責。公餘之暇,宜取懷中記事珠,略加摸索,甯飮水而瘦,毋食言而肥也。

  卷一・一四

  再與西圃

  使者來,接手書及朱提一流,知昭姑已作阿摩敦矣。郎君又與如來同誕,定自不凡。 “康公我之所自出”,異日頭角崢嶸,老夫當以此語謔之。
  足下以瘦人而居肥地,僕謂人當因地而肥,不謂地反因人而瘦,革陋規自佳,然亦不宜太驟,有近名之心。昔謝方明承代前人,不易其政,有應改者,必移之以漸,使無跡可尋。士君子居家在廉讓之間,行己在清濁之際。陶靖節為君家第一流人物,其言曰:“聊欲絃歌以為三徑之資。”是黑海之餘資,未必非青山之退步,願少為留意。僕已挈家入山,隨園搆草屋數間,將棲雞于𡏝;,豢豕于牢,採山釣水,息影蓬廬,從此永賦遂初。雖韓、白按劍于前,蘇、張巧說于後,必不出雷池半步矣。昔元微之以州宅夸于樂天,僕則以山房傲于西圃,故人交好,情在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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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文中昭姑即招儿,乃袁简斋家婢,袁赠与陶西圃为妾(《随园诗话》、《随园轶事》等多有涉及)。招儿生子时行,即文中与如来同诞的孩子,因此时行小名佛保(可惜天不遂人愿,时行二十岁即因病亡故)。陶西圃亡故后,时行捧父之遗稿请袁作序,即笔者之前所发——《陶西圃诗序》。

②與洪洞令陶西圃:足下半生貧苦,衣不掩骭。
此句足为简斋和陶镛交厚之证,简斋风流才俊,得知陶镛断弦之厄,赠婢女阿昭一枚,补陶镛之空房寂寞,此二人相交莫逆可见一斑。(紫标:《南史・临川靖惠王宏传》:“宏性爱钱,百万一聚,黄榜标之,千万一库,悬一紫标。”)

③再與西圃:

  此文前段为老友间恭贺调侃之语,后段则对陶镛谆谆教诲。从资料里判断,陶镛应该比简斋要大,在做官方面却又不如简斋灵活圆滑,有点死脑筋,“ 革陋規自佳,然亦不宜太驟,有近名之心 ”。
  “士君子居家在廉讓之間,行己在清濁之際 ”、“ 聊欲絃歌,以為三徑之資”,此乃简斋为官之心得,君子顺势而为,大潮流下如何实现自我的坚持,却又不见弃于主流,是需要大智慧的。

翻译:

①與洪洞令陶西圃

  河水缓缓东流,而君却要西进。赏新纳如花之美眷,访阳侯国、虒祁宫,登姑射山畅饮汾酒。爽啊爽,这一去真是去了极乐仙境了!

  以前郁林王指着银子说:“我以前爱你你却一个不来,现在还不能花掉你么?”君半生贫苦,家境窘迫。现在外放了丰腴肥美的地方,会不会胃口大开,变得如萧宏一般只知敛财、不明事理呢?又听闻嫂夫人故去,足下蒙断弦之厄。我家的阿昭,愿意自荐枕席,伺奉于左右。所谓哀姜薨成风正,出姜去敬嬴尊,此乃亘古未变之理。小弟美人香车已去,而君一文不拔,君在家母面前言辞间颇有担当。惟愿君闲暇之余,多多回忆自己说过的话,宁可饮水而瘦弱,不可食言而肥也。

②再與西圃

  信使来了,收到君的手书和八两银子,得知阿昭已经做了母亲了,儿子又和如来一天的生日,未来一定非凡品。“康公我之所自出”,若未来发达了,老夫就以此开开玩笑。

  足下以清廉之风而居丰腴肥美之处,我觉得人应该环境而改变,而不是因人而改变环境。革除陋规是对的,但是不能太急,否则旁人又要开始议论足下有博名之嫌疑。昔日谢方明接替前任,都知道不改沿习,有必须要改变的,也是慢慢缓行,使得政策的推行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君子闲居在家以清廉俭让为要,为人处事则在清浊之间。陶渊明乃君子一流的风范人物,犹自说:“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苦海中的节余的财物,未必不是为以后归隐留下余地,愿君留意这一点。在下已经归隐,携全家入山,于随园搭建草屋数间,养养鸡养养猪,游山玩水,归隐草庐,以偿我多年的心愿。就算韩信、白起在我面前拔剑,苏秦、张仪巧舌如簧,我也不会再复出了。昔日元稹以州宅向白居易自夸以自得,我则以山房草庐自傲于陶兄,是以人之交好,情就在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