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友錄》
乾隆乙卯歲，余綜同里諸君，臮國初諸老之善畫者，為于湖畫友錄一卷。潦草付刻，存歿混淆，不足傳也！比年以來，獨學無友，追憶舊遊，零落殆盡。而聞聲相思未覿一面者，亦復忽就湮沒，良可悲矣。因卽夙所見聞，重為編次，題曰：“畫友錄”。雖其人不盡同時，不得概謂之友，蓋亦竊取子輿氏之意焉爾。
蕭雲從：字尺木，號無悶道人，晚又號鐘山老人，蕪湖人。父慎餘，明鄉飮大賓。雲從始生之夕，慎餘夢郭忠恕至其門，曰：“蕭氏將昌，吾當為嗣。”長而博學能文，與弟蕭雲倩有“二陸”之譽。中崇禎丙子、壬午兩科副榜，入國朝不仕。著《易存》、《杜律細》若干卷，《四庫全書》載存目中，詩文集藏蕪湖沈氏，未栞行。工畫山水人物，具有北宋人遺法，《太平三書圖》、《離騷圖》皆鏤板以傳。嘗於採石太白樓下四壁，畫泰山、華嶽、峨嵋、匡廬，一時題者甚衆，至今猶未剝蝕也。居城東，近夢日亭遺趾，築室種梅，號曰“梅築”。卒於康熙七年己酉，年七十八。乾隆三十八年甲午，四庫全書館進所畫《離騷圖》，高宗純皇帝命舘臣為補《天問》以下，蓋蕭雲從所未圖也。又題其山水長卷詩云：“四庫呈覽《離騷圖》，始識雲從其人也！羣稱國初善畫人：二王（翬、原祁）、惲（壽平）黃（鼎）伯仲者。二王、惲黃手蹟多，石渠所藏屢吟把。蕭則石渠無一藏，侍臣因獻其所寫。蕭雲從，蕪湖人，國初時工畫山水。昨四庫館進其所著《離騷圖》，檢石渠所藏，向無雲從蹟。侍郎曹文埴因進所藏山水長卷，筆墨高簡潔淨 ，頗合古法。堪備寶笈之遺闕，事屬文房敦儒雅。展觀長卷四丈餘，觀之不厭意弗捨。崇山複嶺繞廻谿，古寺烟村接書社。士農工賈莫不具，飛潛動植乃咸若。運以神而法以古，麗弗傷豔富如寡。快哉名下果無虛，圖末識語嘉誠瀉。德壽曾賞晞古圖，蕭雲從自識云：“河陽李晞古，年近八十，多喜作長圖大障，至為高宗所眷愛，爰題其卷曰：‘李唐可比李思訓。’余草野中人，無緣獻納，雖衰老猶不肯多讓古人。於是極力經營，勉為此卷，藏之以俟知我。”其言頗見誠懇，今百餘年後，卷入石渠，竟符其願，豈非翰墨有緣耶！自憐作此終田野。二句櫽括雲從自識語。豈知一百餘年後，果入石渠珍弗假。是老人願竟近天從，翦燭長歌題筆灑。”仰見聖人愛惜人材，雖荒江野老，身後一藝之長，猶蒙甄錄，著之天章，雲從老骨眞可不朽矣。較之方干諸人，追賜及第，其榮有淸俗之別，雲從有知，當如何銜結耶！
按：雲從，藍瑛《圖繪寶鑑》、張庚《畫徵錄》皆誤作當塗人。張又誤以太白樓畫壁為五嶽。藍稱其畫不宋不元，自成其格；張稱其筆亦淸快可喜。皆評騭未當。伏讀聖製，二王、惲黃伯仲者，羣喙可息矣。雲從卒後，東南𥃆賞家多求其畫。時有王宏字于高者，取其畫偽為之以牟利。今所見用筆枯澀、不甚皴染者，宏作也。𥃆者勿為黎秋鬼所惑可耳。
蕭雲倩：字小曼，雲從弟。崇禎丙子舉人。年少俊才，畫山水似其兄。雲從集有《夢小曼》詩序云：“辛巳七月晦夜，夢小曼弟述京師之別甚慘，號哭而覺。”似客死京師者，然不可攷矣。
按：《蕪湖縣志》，雲倩為己卯舉人。張萬選《太平三書》作丙子，《三書》成於雲從之手，當以丙子為是。又云從集有《寄含之弟》詩注云：“壬午弟舉于北，余又副于南。”雲從父慎餘墓在蕪湖縣西嚴家山，碑刻子三人：雲從、雲律、雲倩。含之其云律字耶？附識于此。
蕭一晹：字夢旭，雲從子。工畫，酷似其父。詩亦佳，其題畫云：“野菊花全謝，霜林葉半殘。茆堂人獨坐，未作布袍寒。曳杖來何處，孤亭在翠微。一條黃葉路，帶得白雲歸。邨雪已迷路，推窗對古梅。今年春信早，樹杪一枝開。”方兆曾稱其高尚絕俗，不墜阿翁無悶先生家法。信然。
蕭一芸：字閣友（一作有），雲從猶子，工畫。郭石公《畫紀》，又有一薦、一萁並一芸，稱“三蕭”。薦字盥升，萁字位歆，皆善山水。
按：郭石公名礎，與程穆倩邃同輯《畫紀》一卷。郭亦知畫，自署為“橫山”。又雲從父墓碑，孫六人，有一薦、一萁，無一晹、一芸。今晹、芸見有其畫，其易名耶？抑葬後生耶？
方兆曾：字沂?，號省齋，先世歙人。少為蕭尺木所稱賞。寓蕪湖，與湯巖夫燕生同居十七年。兆曾賜湯詩，有“曾同谿上三間屋，共讀牀頭數卷書”之句。工畫，嘗自題云：“幾時不作畫，握管如握棘。舒此尺餘繭，往往窮日力。”又云：“昔者方壺翁，筆墨有餘樂。至今三百年，後起殊落落。”亦可見其精能自負矣。所著有《古今四略》四卷、詩集三卷，在蕪湖蕭璟家，為刊行。
王賢，善花卉；潘士球，字天玉，善山水；王履端，字元律，善人物，皆蕪湖人，見《畫紀》。
釋海濤：字湛瞿，善山水，《畫紀》未詳何處人。蕭尺木嘗贈以詩，有“硯添江水無多勺，瓢挂荒祠便是菴”之句。今江干有瓢菴，豈師掛錫地？抑因蕭詩而名耶？
按：《畫紀》所載，蕭一薦、一萁及王賢、僧海濤諸人，皆未見其畫，然名不可沒，故錄之如右。
孫據德：蕪湖人，善畫山水。少與其友某客揚州，友以事繫獄，據德謀脫其罪，無資，縣所畫于市賣之，數日不售，忿甚裂而焚之，有識者于烈焰中，攫其一幅，委金而去，據德追還之。乃歸蕪湖，盡棄其產，得千金，卒出友于獄。遂焚筆硯，終身不復畫。聞據德與蕭尺木同時，百餘年來，父老無傳其事，畫家亦無有道其姓名者。程君士淦館于揚州前太平太守沈既堂先生家，目見其畫，並某所撰據德傳。程亦能畫，言其筆墨不讓蕭公。
按：蕪湖孫無著姓，《畫徵錄》所稱孫無逸者，休寗人而寓蕪湖，據德其族人耶？無逸之畫，亦僅有存者，而其姓名多能道之。若據德者，毀家紓友之難，類古豪傑所為，而其姓名乃僅一見于零縑斷楮中，吾故不悲據德之畫不傳，悲據德之事不聞于鄉里也。然則世之如據德之所為，而子孫不知，邑乘失載者，又何可勝道。據德特幸有此畫，俾後之覽者，卽畫而攷其人，卽人而傳其事。不又愈于並此而無者耶。惜乎不能起攫畫者一詢其焚畫時也。
韓鑄：字冶人，休甯人，居蕪湖。善山水，名載《畫徵錄》而未詳。韓畫少師子久，筆頗蒼潔。晚忽任意潑墨，自謂學米，實未見其眞蹟，遂大謬耳。韓猶及交國初諸老，曾為湯巖夫寫《袁公聽琴圖》，甚工。湯遊黃山，彈琴始信峯上，有髯而白衣者立乎前，諦視乃雪翁。雪翁者，山人謂猿公也，長嘯裂雲而去，故有是圖。所居有梅甚古。金壇王篛林題其居曰“野老草堂”。子之汶，字非隱，亦能畫。今冶人畫之劣者，皆之汶作也。外孫吳華，字秋岳，工詩。惜孤貧以死，手稿散佚，傼記其“花外有人先鳥起，烟中聞語識牛耕”；“澹中秋水數行雁，明處夕陽無限山”之句，頗具畫意也。
楊兟：字前民，號辮僧，六安州人。工畫善畫，書學山谷，與梅瞿山相似。
李亨：忘其字，無為州人。畫山水有士氣，花鳥蟲魚，皆奕奕生動。子孝，能詩畫，亦克肖其父。
周翼聖：號橫山，歙人，居蕪湖。少拳勇，負氣節，嘗獨游泰山，遇盜行且及，周飛足仆之，墮于水，舍之投店。少休，聞扣門甚急，啟之則盜也。蓋店卽盜家，固不知周在。周念無可避，乃出勞之，盜喜，置酒，且請為弟子。周酒酣備言所得，盜益喜，出黃金為壽。周辭去，盜送之數十里，泣曰：“小人無賴，幸遇先生，不然死矣。自今請不敢為盜。” 周乃指陳大義以獎勵之，其豪俠有如此。工詩善畫，嘗為先君作山水便面，（鉞）幼時不解，今追憶之，似是文待詔一派。年逾六十卒。無子，以仲弟子廣毅為之後。
周榘：號幔亭，福建莆田人。流寓江甯，居淸涼山畔，博學好古。曾見其畫《柳如是初見錢牧齋小象》，上題以詞，但記其“虧他慷慨投繯日，何如初學，何如有學，但作詩翁”數句耳。又寫《墨桃花贈邵友園》，余時年十六，便效為之，余之畫自墨桃花始也。
周良：字心田，河南人。父璕，以墨龍名，載《畫徵錄》中。良亦能為之，而雲氣濃鬱動盪遜其父。有《出塞圖》，寸人豆馬，神氣宛然。其他畫則閩派也，殊少士氣。寓蕪湖，以病卒。
施長春：字淡吟，小字曼郎，蕪湖諸生。 《小倉山房集》有《輓施曼郎》詩：“蕪湖秀才施曼郎，有衛玠之稱，工詩愛潔。讀余春柳詩，屢寄聲道意。病不果來，死後其友秦?泉索詩以弔：‘江南才子淚如絲，來說瓊林損一枝。金谷未窺潘岳貌，秋墳已唱鮑家詩。梅花愛好春風去，黃卷無靈白骨知。惆悵山松歌薤露，不同歡笑只同悲。’”著有《淡吟詩草》，善畫山水。早卒，其家亦僅有存者。
施道光：字杲亭，長春兄孫。乾隆戊子舉人。少孤貧力學，奉母至孝，視弟妹雖婚嫁如兒時。工詩，《客中》云：“荒涼江店一燈孤，抖擻征衫感故吾。為有高堂臨別淚，幾回欲典又踟躕。”《得故人蜀中書》云：“故人蹤跡渺愁余，蜀道如天萬里餘。骨月可憐今已盡，頻年猶有到家書。薪米艱難生事微，依人萬里計原非。憐君已作無家客，不忍將書更勸歸。”《還家》云：“北風吹雨雪，遊子返故土。入門四壁立，日中尚縣釜。可憐堂上人，白髮已如許。倉皇聞兒來，喜極轉悲楚。不說饑寒情，但勞風霜苦。長跪向高堂，欲說半吞吐。恐傷慈母心，低頭淚如雨。”皆性眞語也。有《海桐書屋詩集》若干卷。三十後始學畫，筆頗超脫，惜未竟所業，年逾四十卒。今所存《戊戌登高合圖》，數筆而已。
吳鵬：字展雲，號南池，繁昌人，居蕪湖。年十九中乾隆庚辰武舉。長身白皙，弱不勝衣。雖舉于鄉，雅非所喜，蓋終身未嘗試兵部也。工詩，善畫梅，嘗夜作十數幅以自課。年未四十卒。詩畫散失，無有存者，惜哉！
王宸：字蓬心，太倉州人，麓臺曾孫。乾隆庚辰舉人，辛巳內閣中書，歷官永州府知府。畫有家法，早歲客富陽董文恪公家，漸濡日久。故又參以東山先生筆意，堅蒼深厚，枯潤得宜。於倪黃兩家，不啻登其堂而嚌其胾矣。工詩，嘗用東坡《煙江疊嶂圖》韻，題余《登高合圖》卷子，今尚藏之。
張敔：字虎人，號雪鴻，桐城人，居江甯。乾隆壬午舉人，官湖北房山縣知縣，以異籍被劾。工詩善畫，山水、人物、花鳥、禽魚、竹石，以及墨鬼鍾馗，無所不能，到處人爭購之。晚歸秦淮，妓館歌樓，往往闌入。酒酣興到，恣意揮灑，尤為精妙。
謝登儁：字才叔，號易堂，又號梅農，祁門人，居蕪湖。乾隆辛卯舉人，國子監助教，出為宜昌府同知。從征白蓮教有軍功，遷黃州府知府。年甫六十卒于官。無子。登儁幼穎異，有神童之譽，長肆力于詩古文辭，為儕輩所推服。所居與余僅隔一巷，每過余半梔閣，輒談至夜分乃去。先兄補之，于閣下聽之，謂人曰：“聽易堂與吾弟言，可成一說部。蓋問難外不及一世情語耳。”精鑒古，畫亦瀟灑出塵，坡公所謂用筆乃其天也。有《退滋堂詩集》，在今大學士曹儷笙先生處，欲梓行而未果也。
錢楷：字裴山，嘉興人。乾隆己酉會試第一人，殿試二甲第一名進士，改庶吉士散館，以部屬用。歷官至安徽巡撫，卒于任。工隷書，畫有士氣。
顧王霖：字容堂，太倉州人。乾隆庚戌進士，改庶吉士散館，以部屬用。與余為同年生，又同官戶部。喜作畫，筆墨閒雅。以憂歸，卒于家。
江梅鼎：號浣雲，休甯人。乾隆癸丑進士，歷官浙江道監察御史。為人淸尚絕俗，彈琴詠詩，自得其樂。畫筆疏曠，設色濃古，大類石濤。晚以愛子死，傷悼成疾，逾年卒于官。所居邨名“梅林”，余曾一至其家，山水淸遠，林木疏秀，具有畫意。宜其精神所到，氣韻天成也。
邵士燮：字友園，號范邨，晚又號桑棗園丁，蕪湖諸生，余妻兄也。工詩，善分隸篆刻，猶嗜畫。嘗自寫《荒江老屋圖》以寄意，題者比之疇居士。友園祖居休甯，《書屋譜》所載邵孜字思善者，九世祖也。故一門羣從，皆能濡毫吮墨云。
邵士鈐：字用耕，號東田，友園仲弟。少賈于和州，好談老莊，雖入理未深，亦娓娓可聽。久之棄賈游幕，習刑名之學，繼又棄之，仍歸于賈。自少便嗜畫，苦無津逮，晚乃專師麓臺，佳者甚沈著。
邵士鎧：字犀函，號鐵君，友園季弟。乾隆庚戌進士，官福建政和縣知縣。卒于任。畫不常作，嘗計偕入都，夜走荏平道中，因圖其荒寒蕭瑟之狀，見者如聽其騾車鈴鐸空籠也。
邵士昆：字劍門，號吾山，友園第五弟。性沈靜，寡言笑。工山水，嘗獨行林莽間，枯坐竟日，范中立所謂師造化者。詩不多作，佳者往往似山谷。
王詰：字摩也，號井東，吳之洞庭西山人。工畫山水，少師惲南田，晚漸泛濫宋元諸家，位置繁密，設色濃厚，然喜摹畫稾，用筆失之太潤，不如學南田為得其韻趣也。嘗為先兄寫《古桑書屋圖》，並題絕句：“枯盡年來詩酒腸，重搔白髮話更長。風流最是江南好，遙想名齋話古桑。”客郎官、大別之間者且十年，後依永州太守王蓬心宸。乾隆戊申，舟過蕪湖，已得風痺之疾，歸卒于家。
梁琦：字企韓，號景山，其先西域人，居江甯，再遷蕪湖。精醫，得接骨法。居吉祥寺旁，吉祥寺者，南唐來壽院，宋景祐中改今名。黃涪翁知太平州日，為作禪院記，遂相傳涪翁曾讀書于此，梁居正當其地。喜作詩，《卜築》云：“脫跡元非隱，身閒卻勝忙。且酬詩畫債，嬾入利名場。惜樹甯穿屋，留山不砌牆。生涯聊爾爾，省事卽仙方。”工畫山水，兼能寫眞，嘗自寫《自求圖》，一人乘竹兜子，一人背面長跪于前，皆肖己像，而背者猶酷似。
梁璠：字崑壁，景山弟。工花鳥，傅色鮮穠，膠粉得徐黃法。管松崖師為中江山長，作《梁璠艸蟲歌》贈之，名益增重。
尤蔭：字貢甫，號水邨，儀徵人。嘗得東坡石銚，自繪為圖，好事者爭題詠之。寫竹有文蘇法，濃古中挾風雨之勢，山水亦淸超可喜。數至蕪湖，為余作《古桑書屋圖》，年逾八十卒。
奚岡：字鐵生，黟縣人，寓杭州西湖上。能詩工畫，筆墨秀潤，得云林、子久之意。梁學士同書書名震海內，杭人至京師饋遺知交，必以鐵生畫儷學士書，其為人所器重如此。
陳嵩：號肖生，如皋人。畫花卉，梅尤擅長，老榦縱橫，繁花萬朶，王元章不是過也。為余寫《梅花樹下僧廬圖》，見者皆疑為元人作。先時有揚州羅聘號兩峯者，畫梅有聲，其用筆圓轉處，似遜肖生，其他畫則肖生遠不及也。
王鎮衡：字位南，太倉州人。四庫全書館謄錄，議敍州同。客故固山貝子瑤華道人邸中。畫山水長障巨幅，筆墨淋漓，能品也。道人素工畫，常倩其手酬應，故王之畫不多見。
袁慰祖：號竹室，吳人，未審其何縣。工詩，畫在倪黃之間，嘗自跋其小幅山水云：“畫固不可無法，若為法囿，則乏天趣，縱復端正，不過習者流耳。要如作詩，李杜、韓蘇乃為大方家數。”余同年吳太守雲，嘗題其畫贈余，其略云：“竹室靜者流，天機澹無欲。彈琴復詠詩，畫法超凡俗。當其潑墨時，蟠胸山水綠。寸管噓靑春，盎然生氣足。藝高數偏奇，已矣風吹燭。”其人之淸尚可見矣。
吳雲：號華陽道人，揚州人，客蕪湖。善畫墨花，有生氣，芍藥尤擅名，間亦作山水。
侯坤：初名有蕡，試輒不利，筮之，遇坤，遂易今名。字磐石，號竹愚，無為州人。乾隆丁酉選拔貢生，官廣東鹽運司知事，卒于任。能詩，書學董香光，寫梅菊縱筆快意，亦艸艸有風致。
巴慰祖：字予藉，又字子安，號晉堂，又號蓮舫，歙人。少讀書，無所不好，亦無所不能。弆藏法書名畫，金石文字，鐘鼎尊彝甚夥。工篆隸摹印，時偽作古器，脫手如數百年物，雖精鑒者莫能辨。能畫，山水、花鳥皆工，然不耐皴染，成幅者絕少，人得其殘稿，猶珍重愛惜之。家豐于財，坐不治生產，日益貧。晚出其書畫之副者，猶賣千金。好客，別業在城中古槐里。余為紫陽山長時，時相過從。猶記同遊黃山，登始信峯，令侍者吹洞簫，子安倚聲而歌，其樂可以忘死。別未一年，卒于揚州，年甫五十。子樹穀，字孟嘉，候選訓導，善篆隸書，精音律，惜亦早卒。
江玉：初名鈺，字兼甫，後更名玉，字子玉，號蒹浦，歙人。從余問業于紫陽，余來京師，兼甫讀書于問政山上，終年不入城市，所業益精。嘉慶庚申試京兆，中副車，以謄錄得官，選溧水教諭，不數年卒。工篆隸，畫花鳥，行筆淸拔，傅色濃古，於白陽、南田諸公外，別樹一幟。使天假之年，上追徐黃不遠也。惜哉！
馬儁：字千之，蕪湖人。奉母居陶塘上，卽宋張于湖歸去來堂遺址，蕪湖人呼為鏡湖者是也，有花樹亭榭之勝。千之工設色花鳥，家雖貧，頗好客，侯竹愚、程靜江，皆先後寓其家。
胡志霖：號仙樵，蕪湖人。善圍棋，畫蘭竹。
金輝：字蘊之，吳之洞庭西山人。其弟鐸，山水花鳥，無所不工，與余同庚午生，今健如四五十歲人。蘊之未六十卒。平生有棋癖，嘗借驘運租，歸遇奕者，卽坐觀之。驘逸，齕人田禾殆盡，禾主人割驘耳索償禾，罵于門，蘊之聞而忘其事，轉訝其喧。至今鄉人傳以為笑。畫析枝花甚娟秀。
黃禮：字以耕，余再從兄也。幼讀書，數行終日不能成誦，而于南北九宮諸調，千餘言一覽便能上口。多巧藝，平生于冠領之屬，未嘗市于肆。中年學畫，頗不得師。故其得力較難于諸藝，然其志不可沒，故附錄之。
黃甲：字伯子，當塗諸生，余嫡堂兄也。面麻，長不滿七尺。平生坦易無城府，人侮之，亦不怒。工詩賦，學齊梁，有《閏七夕賦》最佳。而屬思遲鈍，試輒不利。習兒醫，人以其易與，所業遂不顯，尋亦棄之。貧甚，過友朋家，雖談終日，而不言饑。年四十後，館穀差豐，乃漸及書畫，得董思翁眞蹟小冊，日夕摩之，頗蒼潤有士氣。惜未竟所學，卒年四十八。
黃裳：字補之，號寒壁，余同懷兄也。初畫花鳥，嗣客武昌，與王井東詰、金葉山鐸、戚叔楷子模諸人遊，遂善山水。然囿于鄉曲，未見古人眞蹟，筆墨殊未能超脫也。年六十四卒。
蕪湖數十年前，士大夫頗尚風雅，四方挾藝來游者，輒爭館之。《畫徵錄》所載吳次謙與姚羽京，在某富翁家，合畫竹石屏障事，是其證也。余幼卽好畫，凡親知家壁間所縣，及長老自他處攜歸者，必玩視再四。迄今追憶，或僅記姓名，而未詳里居；或但見尺幅，而未盡其技；或曾友其人，而彼時不解其畫之工拙。不忍其名姓不登于錄也，謹疏于後，以待識者鑒別焉。
黃仕：字隱侯，里居未詳。工畫花鳥。
陳杲：字明長，里居未詳。畫仙佛，善寫眞。為先君寫《乘槎》、《煉魔》二圖，神氣畢肖。
孫景：字里未詳。畫墨竹。
薛球：字里未詳。畫墨梅。
閔貞：號正齋，有孝子之稱。畫仙佛人物，寫眞逼肖。
姚頌：忘其字，和州諸生。貧而有守，能詩善畫。
林簡生：忘其名，亦和州人。畫竹。
朱九齡：字曲江，和州人。畫花鳥。
林瓏：福建人。畫山水。
陳珠：字秀川，休甯人。畫靑綠山水。
程理鵠：號樹亭，休甯人。畫山水。
戴沛：字雨膏，蕪湖人。畫山水。
劉塾、李默、李璣畫人物；胡鑑、胡紹存、萬鏊、湯廷弼、張在鎬、王宏、程密、周炘畫山水。皆蕪湖人。
釋天曉：興國菴首座。能詩，畫梅。
釋碧澄：號荻舟，吉祥寺僧。山水學漸江。
《畫友錄》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