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静洲,郭静华

  芜湖“三画”已经驰名海内外,但能真正了解通草画创制人谢醴泉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们作为他的入室弟子,耳濡目染,对其学术思想,为人处事,印象极为深刻,现在回忆起来许多往事犹历历在目。

  谢醴泉(1893-1971),晚年号称“白木老人”,原籍苏州,其先人在芜湖做官,热爱江城之美,筑“大夫第”以居。谢老师就出生在这样官宦人家,书香门第。他是清华大学的高才生,要想寻得一官半职,光耀门庭,并非难事。但他无意仕途,自清华大学毕业后,一直呆在家里侍侯“老太爷”,并以咏诗作画自娱。诗有手抄本《白羽集》,惜已不存。但集内许多吟作仍为人们传诵。如《咏韩信》云:“一饭难忘漂母恩,千金报德感王孙。若悲忍气甘雌伏,安得扬眉姓氏存。胯下辱,池鱼入龙门。”热情歌颂了韩信忍辱负重发奋图强的精神。

  抗日战争爆发,芜湖沦陷,“大夫第”也门庭冷落,一蹶不振。他不得不挑起家庭担子,以教书卖画来维持数口之家的生活。

  1943年秋季,我们农村几个同学考入安徽省立芜湖中学,教我们国文、图画、劳作的就是这位多才多艺的谢老师。那时他大约五十岁,却一头白发,满脸胡须,看来好似一位老人。但他那敦厚的气质,坦荡的胸襟,尤其是那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态度,更得我们这群进城不久的同学的尊敬和爱戴。

  记得一个星期天,我们乡下几个同学相约,一道去“大夫第”看他。我们一去,他又是倒茶,又是让坐,好象贵客临门,使我们这些未经世面人十分尴尬。善解人意的谢老师,于是领我们进入他的画室,去看他画扇子。时值端午节,民间流行用“老虎扇”祛邪消灾。所以他的画室里存了许多待画的白羽毛扇。老师进画室以后,手挥彩笔,勾勾点点,一转眼功夫,几十把白羽毛扇上的老虎、个个张牙舞爪,栩栩如生,衬托的绿草、红花、黄土、青石相映成趣。我们不禁齐声称道:“您的扇面真是画得又快又好啊!”他却风趣的说:“要是象你们那样画,我这一家子恐怕连西北风也喝不上啰!”语气中流露出怀才不遇与文人卖画为生的辛酸。

  又有一次,他画了一幅《鸡与蜂蝶图》,并题句云:“小鸡啼,小鸡啼,一声声,何其凄。吾人难求得一饱,那来白米充尔饥。斗米万钱买不得,吾人亦且将流离。试看花间蜂与蝶,呼朋引类闹纷纷。一朝叶落花残日,不见蜂蝶见尔肥。”一个文人落魄到“无米充饥”的地步,因而借物抒怀,愤世恶俗,心中的苦恼是可以想见的。

  现在回忆起来,使我们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给我们讲《桃花源记》那一课。他利用绘画专长,边讲边画,绘声绘色,把我们带进了避秦时乱的桃花源。“而今何处觅桃源?”在广大沦陷区成为激发学生追求真理,寻找光明的动力。

  讲到画,使我想起一件出人意外的事。有一次,伪专员兼县长蔡羹舜要在芜湖开画展,向各界征画,一向民族自尊心很强的谢老师却欣然命笔。没过几天,他竟画出巨幅国画《苏武牧羊》一幅与指画《葫芦》一幅,并在《葫芦》上题句云:“年年依样画葫芦,画到如今半个无。如此生涯甘淡泊,一瓢可饮守吾庐。”谢老师的作品画意凛冽,画技精湛,在展览时被尊为上品。但他以苏武牧羊不忘故国,自己生活淡泊以自守,表现了“位卑未敢忘忧国”的爱国深情,寄于画中,以儆国人。当时一般人是不会也不可能真正理解他这次作画的良苦用心。

  芜湖解放以后,迎来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春天。1956年,63岁的谢老师正在芜湖羽毛扇厂当画师,他看到芜湖铁画、堆漆画先后创制成功,不禁意气风发,曾对人说:“小储搞铁画,小吴搞漆画,我谢白水比他们大十来岁,不信就搞不出一种画来。”经过他多日思索与反复试验,终于创制出芜湖通草画,成为与铁画、堆漆画媲美的“芜湖三画”之一。如通草剪贴画的《嫦娥奔月》、《天女散花》、《万里且为忠魂舞》等都有较高的艺术水平。还有通草制作的《牡丹》,花蕊点点,花瓣纷呈,远看是花,近看是画,别具一格。自从谢老师的通草画创制成功,芜湖民间就流传这样几句话:“铁画储,漆画吴,谢白水的通草画跟在后,三画出芜湖。”

  “文革”期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从教育战线上回到了芜湖县农村劳动。大约在1970年腊月,记得“送灶”那一天,我们步行30多里,来到芜湖市工艺美术厂看望阔别多年的老师,因家无长物,就随手捡了20来个送灶粑粑作为礼物。其时“白水老人”已是芜湖艺术界知名人物了,但对我们一身土气的不速之客,还是热情满怀,感慨万千。并指着这些粑粑说:“传说吃一个粑粑长一岁,如果我吃了这么多粑粑,那不一下子要长20多岁了吗?”他说得那样天真自信,表示对长寿的向往。哪知不久,他便离开了人世。这次匆匆话别,竟成永诀。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作为他的学生,教育事业的接班人,最后没有去看上一眼,更谈不上执幡送葬了。为此,我们一直耿耿于怀,心里感到非常难过。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们已经重返教坛,“薪尽火传”,他老人家地下有知,应该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