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平

  五十年代,繁昌县峨桥乡一大户人家儿媳颜面人中部位(西医认为属于危险三角区)患一疗疮,高热寒战,疼痛难忍。其夫婿遍延皖南外科名医,均诊为疔疮走黄即败血症),症属不治,命在旦夕。家人无奈,将少妇盛妆后放入棺材,专等其断气后钉盖。正当此时,从芜湖来了一位浓眉清瘦的青年医生,用自制的丸散给少妇内服外敷。三天后,少妇从棺中立起。由是,这位青年医名大噪,成为人民心目中的“神医”。他,就是中医外科圣手徐少鳌。

  一九一一年农历十一月二十六日,徐少鳌生于芜湖滨临长江的鲁港镇。家中四代业医,其曾祖徐文田,(原籍福建浦城县),为人洒脱不羁,倜傥好侠。一次,激于义愤,他一箭射瞎县官儿子右眼,迫于官府追捕,投身洪杨太平军。徐文田业精歧黄,于伤科、外科,尤得秘奥。在前线,他活人无算,被誉为“红郎中”。徐少鳌的祖父徐云山,父亲徐吉鳌,继承祖业,均名盛一时。

  徐少鳌自幼熟读《医宗金鉴》,其中“外科心法”能全文背诵。在学术上,他无门户之见,除精研家传秘籍之外,还融汇贯通各家之长。一九五二年,徐少鳌在家中给一条狗全麻后作了脾脏切除手术,术后,那狗活动如常。在当时,一名祖传中医,能主动接受西医知识,实属难能可贵。

  徐少鳌生性刚直,爱憎分明。抗日战争时期,徐少鳖在繁昌铁门栓村为新四军谭震林部义务行医,深得谭部好评。为了表达感激之情,谭司令曾设宴款待。长江游击支队成立之际,徐少鳌又积极资助,并为其购买弹药和医药用品。支队领导李友白等人多次受到徐少鳌的掩护。为此,徐少鳌经常受到日伪特务机关的传讯、恫吓。抗美援朝时期,徐少鳌把家中紫铜痰盂砸掉,大型变压器毁坏拆出铜丝,捐献给国家。其后,徐少鳌又要其子徐树生报考空军飞行员,因树生两眼散光未被录取。徐少鳌误认为其子怯战,大骂其“故意装作看不见,怕死。”解放后,徐少鳌历任市中医师公会主委,市中医副院长兼外科主任、省政协委员等职。

  徐少鳌医术精湛,医德高尚。一次,一位高热病人来到市中医院时已神志昏迷,各西医院均没有找出病因,诊为“无名高热”。徐少鳌为其作了全身检查后,在其右侧大腿上用笔画了一个圆圈,说:“这里有脓”。众人不信,一刀切下,脓液喷出。

  市酒精厂汽车驾驶员孟宪荣患指疔,毒素扩散,左肩关节以下全部红肿,西医院要截肢,经徐少鳌看后,内服大剂量清热解毒之药,外敷金黄膏,一周痊愈。

  一年盛夏,一位农村病人身患搭背,创面有小脸盆样大,溃烂化脓,其臭无比,徐少鳌由于眼神不济,他紧贴疮口,面部离创面只有四、五寸远,花了一个多小时,用摄子把数百条蛆虫一条条拣出,观者无不动容。

  六三年,易太乡一位十三岁的男孩患右下肢骨髓炎,被失去信心而又穷苦至极的父母遗弃在医院,徐少鳌发现后即提供医疗及食宿费用,治愈后命儿子徐树生用板车将其送回家。来回六十多里路,徐树生晚上八点多钟赶回医院,正想回家吃饭,徐少鳌一把捉住他的手,又逼他给当涂县一位危重病人输了四百CC“O”型血。徐树生泪眼汪汪,其母桂秀林也责备丈夫“太不近人情”,“要病人不要儿子”。

  一九六六年新春伊始,徐少鳌向党组织递交了申请,他期望在党的帮助下,成为一名无产阶级的先锋战士,从此,他更加废寝忘食地工作。不料,当灾星出现在中华大地上空之时,徐少鳌,这位刀圭所至,沉疴立起的江南名医,也在劫难逃。

  芜湖造反派抄家次数最高的纪录是在徐少鳌家创造的——一天十二次。满房紫檀家具被砸坏了,数百元现金、三部半导体收音机被抄走了,历代名画一百多幅、古砚几十方不知落入何人之手。最后,“罪证”终于抄出来了,一幅宋代名画“十丐图”。造反派大声吼叫:“你这是借古讽今,说新社会人人都是乞丐!”六七年十一月,徐少鳌第一次被“触及皮肉”,其妻桂秀林——市中医院外科副主任,被打得吐血。从此,挨打受骂便成了这一对患难夫妻每天必受的“教育”了。即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徐少鳌始终“相信群众相信党”,他每天朗读“老三篇”到夜里十二点,最后,连标点符号也能一个不错地背出来!

  一九六八年五月二十七日,徐少鳌已经持续三天发高烧。下午,王祝三医师来给他看了病,药煎好了,还未进嘴,造反派勒令他立刻到医院里去。晚上七点左右,徐少鳌回到家中,悲哀地对家人说:我今天不得过关了,他们找我谈话,要我交待什么参加特务组织的问题。材料要我自己写,不准别人帮着抄,这可怎么办?(徐少鳌有“手抖”的毛病,一向写东西由别人代抄)明天的批斗大会我过不了关了!

  二十八日凌晨一点多钟,街上的高音喇叭还在不断地奏出触及灵魂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一首又一首进行曲,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阵零乱的枪声。徐少鳌走下楼,要离开家,徐树生拦在门口,不让他走。桂秀林悲痛欲绝,她泣不成声地对徐树生说:你就让他走吧。随后,徐少鳌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上午十时,造反派来到家中,要揪斗徐少鳌,知其出走,立即发出通缉令。

  下午一点左右,徐少鳌的尸体在青弋江边铁桥附近浮起,那对已经凝固了的瞳仁愤怒地望看苍天。年仅五十八岁的徐少鳌,用自己的生命对那摧残中华民族的万恶势力作了最后的控诉。

  闻讯后,市里两派武斗组织宣布暂时停火,一千多名全副武装的被蒙蔽参加“文攻武卫”的群众,抬着徐少鳌的遗体来到市中医院。此时,中医院内正在开徐少鳌的缺席批斗大会。会场上,扎着一个写着徐少鳌名字的稻草人。大会主持者一边宣布“反革命特务徐少鳌已被本派特务组织杀死”一边点火烧稻草人。护送徐少鳌遗体的人们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们把子弹顶上膛,准备血洗中医院。这时,人类共同的是非善恶标准,战胜了两派中间人为的矛盾冲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徐树生站了出来,他泪眼泣然地说道:“你们千万不要这样做,你们出了气,我母亲还活着,有个后果,又要说是我们策划的。”这样,才避免了一场大规模的流血事件。

  第二天,鲁港一百多农民手持扁担,冲入市中医院,准备找迫害徐少鳌的人拼命。谁知,整个医院沉寂空旷,杳无人迹。

  徐少鳌死后,家中无钱安葬。此时,徐树生结婚仅十多天,他用一房家具换了一口棺材。安葬时,造反派下令不准哭,不准其他人送殡,这样,几个子女拾着父亲,没有灵车,没有花圈,没有挽联,一步一步,走向神山。

  不久徐少鳌的两个女儿被迫下放,两个儿子下到农村医疗队,家中仅剩桂秀林人,从此,桂秀林精神错乱,哭笑无常,满头乌发在半个月内全白了,最后,胃出血而死!

  一九七八年七月二十日,徐少鳌一案终于平反昭雪。

  徐少鳌一生酷爱艺术,好字画,喜京戏。外表严峻,内则仁和。他的遗著《徐氏外科》十余万字,系他一生心血结晶,惜在文革中被焚。至今,在芜湖一带,说到外科神医徐先生,人们总是唏嘘不已,感叹一代杏林英才的早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