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菊农

  旌德县西乡江村四面环山,树木葱笼,苍翠欲滴,中间是个盆地,好似宋朝欧阳修醉翁亭记中所叙述的胜地。一八九〇年阴历十一月初八日,江冬秀就诞生在这个美丽幽静的地方。

  江村江姓是旌德县的巨族,财丁两旺,为全县之魁。江冬秀系出名门,父亲早逝,母亲吕氏,乃旌德县庙首村吕探花之孙女,吕探花朝瑞,是江冬秀的曾外祖父;翰林吕佩芳是江冬秀的外祖父。

  江家与绩溪八都上庄胡适家、六都中屯村冯致远家都有姻亲,每逢朝会,常有往来。江冬秀之母,看中胡适乃一翩翩美少年,挽出江冬秀的塾师胡祥鉴为媒,多方说合,订成秦晋之好。但未举行婚礼。那时胡适在上海读书,对于母亲包办的婚姻,不置可否。

  胡适在上海好友程乐亭200元之助,前往北京,考取庚子赔款官费生之后,于1910年由北京直接赴美留学,无暇回到绩溪故乡与母亲告别,因此没有机会与江冬秀见面。

  1917年7月胡适学成归国,在北大任教,放假,胡适从北京大学回到绩溪结婚。婚后江冬秀仍留绩溪侍奉婆母。1918年胡适的母亲命江冬秀去北京。不幸胡母于该年冬季病逝,胡适又率江冬秀及侄儿胡思聪奔丧回家。此时江冬秀已怀孕在身,留在绩溪故乡,胡适独返“北大”。

  江冬秀第一胎生个男孩,乳名祖望,纪念祖母思孙之意也。江冬秀产后回到北京,又生下第二胎,是个女孩,胡适特取名素菲。素菲在十岁时得肺病早死,父母思痛无已!第三胎是个男孩,取名思杜,纪念美国老师杜威也。

  胡适当年在美留学时,结识某中学一位美国小姐,她是学习美术的。由于互相倾慕,有了感情。美国小姐深爱胡适才华,甚愿以身相许。此时胡适思考起来了:我将来毕业归国,能携带她回去吗?在语言上、风俗习惯上,她能适应吗?再说回到绩溪故乡,拜见老母时怎么说呢?对于江冬秀的婚约,又如何解决呢?辗转思维,矛盾重重,不能成寐,最后还是浪子回头,风吹云散了。毕竟还是美国小姐多情,临别之时,她特制一套西餐用具,在刀、叉、汤匙上,镂刻名字,赠给胡适,作为永久留念!

  胡适在美,还有第二个异性密友,那就是沙菲女士(陈衡哲,四川籍)。他二人不同学,两校相距较远,由于文字上通信往来,两人都在妙龄时期,且同是才华出众,互相爱慕,日久情生,是自然之事。但当时胡适因家中已有未婚妻,始终不敢作非分之想,屈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包办的旧婚姻制度。由此可知,胡适始终是一个纸上谈兵的文人学者,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破除封建礼教的革命者。

  江冬秀后来得知此消息,大发雷霆,责问胡适:“我生的女儿,为什么给取名素菲?你还是舍不得你的沙菲,真不晓得难为情!”胡适被问得面红耳赤,无法回答,只悻悻然回到书房,埋头读书阅报。

  江冬秀是个农村妇女,文化程度不高,但她有魄力,有男子汉的气概,亦赋有侠义心肠。她深知胡适秉性仁善,又有爱惜自身名誉的特点,在家庭日常生活中,凡有支吾,她都是采取进攻而非退却的战略。胡适无法应付,步步退让,也习以为常了。

  江冬秀的故事,就我所知,略举一二:

  一、梁实秋是北大教授,与胡适交好甚密。但在婚姻问题上,喜新厌旧,要同他的妻子离婚。江冬秀得知上情,随即把梁妻接来家中暂住,代她出谋献策,诉诸法院。开庭之日,梁妻忠厚懦弱,不善言辞。江冬秀毅然挺身而出,为梁妻据理辩护,结果使梁实秋败诉而归。此事当年北京报纸,都有登载,一时传为佳话。

  江冬秀出庭为梁妻辩护作证之举,意义双关,就是说,给胡适一种暗示警告!他将来如果同梁实秋一样,喜新厌旧,抛弃前妻,江冬秀对他也是不会客气的。

  二、我的老友石原皋,绩溪岭北石家村人。离上庄胡适家不远,而且与胡家有亲谊关系。他毕业于北大生物系。留学德国归来,在上海从事党的地下工作,不幸因叛徒告密被捕,解往南京待决,情势十分危急。当时胡适在南京。石原皋的大哥在芜湖满江春药铺工作,闻讯赶至南京,特求胡适设法营救。胡适以此案情况复杂,籍词拒绝。江冬秀据理力促,说石头常来我家,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乡亲,又是你的学生,你也常叫他石头,他怎么会是共产党员?肯定是遭人诬咬,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居然怕事,不敢说一句公道话,你还有人性吗?胡适这才据实写信给国防部次长秦德纯和青年部部长陈雪屏,告诉他们,石原皋是胡适的学生和乡亲,根据他一贯表现,是一个只知埋头搞科研的人,不可能是一个共产党人,请他们一定要搞清楚,不要冤枉杀人。

  当时,东北战事已经结束,国民党全军覆没。淮海战役胜负已成定局,形势一天紧似一天,国民党对一切在监的政治犯,可能玉石不分,要下毒手。这时江冬秀已托人侦知,石原皋在狱受尽酷刑,被灌辣椒水、上老虎凳,被打得遍骨鳞伤,但他坚不吐实。江冬秀即力促胡适转托陈雪屏,极力营救。又由石原皋亲兄出面,聘请“中大”法学系教授戴修瓒为辩护人,石始由江冬秀保释。

  当时尚有吴文瑞爱人宋奕英,因系妇女案,业已由江冬秀从中力救,先期保出。石原皋在狱中坚贞不屈之表现,宋尽情告知方向明同志。故石原皋出狱之后,即与方向明取得联系,径去芜湖,参加地下党布置迎接解放大军渡江的紧张工作。石之得脱虎口,实江冬秀竭力营救,胡适系被动的。

  三、抗战末期,王必英化名周裕民,担任路东游击区区党委书记。驻扎镇头之国民党军,侦知周裕民即系王必英,即出动一分队人马,直扑王必英老家——在绩、旌交界处的王村。幸得群众通知,王必英在家的老母,及时逃避。家中什物粮食,都被国民党士兵抢掠一空,带不走的物件,即放火焚烧,连房屋都统统烧毁。江冬秀得知此事后,即派上庄村人,四出寻访王必英的老母亲,秘密迎来胡家暂住。江冬秀见义勇为,有胆有识,诚为一般男子汉都不容易做到的。

  四、驻镇头之国民党军队,经常以“清匪”为名,四出抢劫,抓捕壮丁。岭北各村,时遭侵扰。遇有人民被抓,王木海同志(游击队秘密交通)就及时奔往上庄,恳求江冬秀设法取保,不管是识与不识之人,江冬秀皆竭力去镇头驻扎的部队,或绩城国民党政府鼎力保出。所以岭北各村人民,深深记下江冬秀的恩情,口碑载道,流传至今。

  胡适于1962年2月24日在台北中央研究院病逝,葬于南港万庄墓园,享年73岁。

  江冬秀于1975年病殁台湾,享年86岁。

1986年春于绩溪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