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知为

  前言:收集旧社会的典型事迹,也很有价值。如近百年来有代表性的人物、家庭、家族的情况,就值得研究,看看他们是如何产生、发展和消亡的。那些典型人物、他们所代表的那个社会,虽然灭亡了,有的本人也死亡了,但事迹可以作为史料记载下来。
  ——摘自《周恩来同志1959年四月二十九日在政协全国委员会茶话会上的讲话》

  引子

  解放之前,清廷大臣李鸿章的后代有不少人在芜湖,那时芜湖的人们习惯称之为“李府”。当年,“李府”在芜湖·曾大量投资房地产,并经营一些工商业。于今,“李府”早已成为历史陈迹,但流传下来的一些轶事琐闻,今天看来,对研究李鸿章仍不失其参考价值。

  李鸿章在清廷大臣中是位举足轻重的显赫人物。他一生效力清廷,对外卖国投降,对内镇压农民起义,是历史的罪人。这在我国近代史书中,已多有记述,本文不加评议。至于他提倡洋务运动,兴办一些军事工业和工商、航运事业,其出发点以及客观上对当时和以后的影响如何,仍有待历史学界作进一步探讨。我们现在所搜集、整理的,只是李鸿章家族在芜湖流散的一些事迹,且为史书所没有记载者。虽仅一鳞半爪,却可以从一个侧面窥见“李府”这个封建大家族兴衰的真实情况,也可以从一个片段史迹,了解芜湖这个城市的发展历程。虽属旧事重温,却不无现实意义。

  “李府”这个“玉堂金马”、“钟鸣鼎食”的封建大家族,因官高、权重、禄厚而聚敛了大量财富,其田地、房产、质铺、商号、公司遍布省内外,甚至在国外也有股票,存款。仅芜湖一地,业经查明核实的“李府”财产,也为数甚巨。就此概述“李府”在芜湖投资房地产的规模,并提供一些具体数字,借以窥见其财富的全貌,可以看到封建社会里、许多大官僚地主家庭的一个典型。

  “李府”不是天生的,它是封建时代的产物,也有一个由发迹而兴盛到衰败的过程。它从晚清同治年代到民国初期,延续六、七十年之久。我们搜集到的轶事琐闻,也真实地反映了“李府”中形形色色人物的活动状况,其中有效忠清廷、“立功”沙场而飞黄腾达的;有怀才受抑、郁郁而殁的;也有承皇室殊恩鸩毒而死;为争夺经济利益而被暗杀的;更多的是买办、经商致富的富家翁,依恃巨额遗产而纵情花酒、腐化堕落的纨挎子弟;但也有因受时代潮流影响而出现与此相反的人物,那就是“李府”还有一些非常重视子女教育的家长,因而也培养出一些新的一代后人。其中不少在国内外受过高等教育,有的成为教授、专家、学者、工程师;有的是在政府机关、工矿企业担负重要职务;有的是侨居海外的爱国侨胞;有的是在民主革命时期慷慨解囊、冒险支援人民革命事业的开明人士。他们在不同的岗位上,已经或者正在为祖国“四化”建设和统一大业做出积极贡献。这些史实生动地说明:由于新旧社会制度的不同,对“李府”后人来说,他们前途或结局也就迥然有别。这一历史经验,足以使人深省。

  现在就搜集到的这些历史资料,编成本文。共分三个部分:一、“李府”世系简述;二、“李府”在芜湖的房地产;三、“李府”人物沉浮。这些笔墨,倘能稍补有关文史记载之阙遗,有助读者对近代史事之了解,那就是编写本文的愿望。

  一、合肥“李府”世系简述

  合肥“李府”世系是自李鸿章之父李文安叙起。李氏宗族字辈排列如次:“文章经国,家道永昌,勋荣世守,福寿成双。”李文安原配夫人李氏,同姓不宗,称李门李氏,原籍都是合肥。他们夫妇生六子,为章字辈,长子瀚章,次子鸿章、三子鹤章,四子蕴章,五子凤章、六子昭庆;孙二十八人,经字辈;曾孙四十一人,国字辈。女子在外。家字辈和道字辈很多,无从知其数,且散居海内外,难以考查。《清史稿》为他的子辈、立传的有四人:即鸿章、瀚章、鹤章、昭庆载其孙辈官职名者五人:为经方、经述、经迈(均鸿章子):经羲(鹤章子)、经畲(瀚章子)。列世系简表于下:(为便于排列,将原表分为七部分,并加补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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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注:世系表中均按字辈取名,与各人当时通称的雅号、绰号对不上,如在芜湖的“五大人”,仲洁、仰尼,究竟在世系上是谁?除“漱兰堂、“通德堂”外,其他堂号究属哪一房?李玉良究竟是谁的儿子?还没有完全查清楚,有待校正。

  这里对李文安夫妇略加记述。

  李文安之父原姓许,过继李氏承桃,改姓李。世系辈份自“文”字始,而李鹤章墓志铭有云“祖本自许,桃李始昌”,可证。李文安老家在肥东撮镇以南十里的临河集,李鸿章发迹初期,就在老家盖了一两百间房子,门楼高大,人称“李府大屋”。另有南仓房、北仓房,每当夏秋新谷登场,农民二、三百人,为之堆谷进仓。还有一个典当铺。至李鸿章居高位享厚禄,子孙也多升官发财,分别住进大城市,老家自然逐渐冷落了。

  “李府”老坟山在肥东店埠北二十里的小李河,也有大屋和仓房。光绪八年,鸿章之母死于武昌,其棺柩由瀚章以小火轮运回老坟山安葬。《清史稿》记载“李鸿章丁忧百日,促返天津任所,瀚章家居丁忧六年,复任湖广总督。”据说李母葬的是“风水福地”,叫做“金被盖牙床”,主子孙富贵。民间另有一种传说:“李府”葬“金被盖牙床”,老百姓却遭了殃。当年李瀚章葬母之时,正值稻子金黄、丰收在望季节,河汉水浅。载运李母棺柩的小轮经过巢湖至合肥,本来不能直达小李河,可巧及时下一场大雨,河水猛涨,泛滥成灾,轮船就顺利到达目的地,李母安了葬,可老百姓稻谷被淹、遭了殃,本来只是偶合的事,但也可以想见黎民百姓对于权贵的怨愤之情,真是“宰相合肥天下瘦!”

  李文安曾任典狱长,后来官至刑部郎中。太平军兴,奉旨回合肥办团练。咸丰三年,太平军占领合肥后,“殁于乡”,遗命其子鹤章从戎。他死时,六个儿子只瀚章一人在江西做地方官,其余均末发迹。

  “李府”之为官僚、地主、资本家三位一体的大家族大富豪,是在李鸿章任江苏巡抚兼五口通商督办时开始逐渐形成的。至李鸿章任北洋大臣入赞中枢,大办军工、交通、实业时期,便进而迅速发展起来。那些“官商合办”、“官督商办”的大企业,李鸿章的子侄,都分别参与经营,如经营招商局等,因而积累致富。这是旧社会“升官发财”的典型。官与财是形成“李府”这个大家族的两大支柱。

  “李府”究竟有多少财产,这是难以搞清楚的事。以“李府”二十八个经字辈中不太富有的一家为例,即蕴章之子经达,他虽然财产不多,但也有租田一万多亩,在庐江城里有一条大街的楼房。再以四十一个国字辈中最差的李子嘉来说,也有租田一万三千亩,芜湖、上海还各有一幢楼房。其他几十家除拥有房地产外,还经营工商企业。倘若把这几十家大大小小的“李府”合成一个大“李府”来计算,其财产总数,就更惊人。然而这都是李文安死后的事。

  “李府”老家附近的老百姓有一个关于李鸿章之母李门李氏夫人的传说,不妨借以了解这位处在“李府”重要地位的无名人物。

  李母是贫寒出身的劳动妇女,身体健壮,一双大脚,脸上还有麻子,却精明贤惠,对子女管教起了重要作用。在她的子女面前,是一位好母亲。

  据说李文安兄弟四人,其父是乡村塾师,教学之暇,常在村边散步。一天,他看见一个贫而丑的姑娘,挑一担水走在跳板上,压弯了跳板,这位塾师惊奇姑娘的“身份重”、有福气,便有意识地雇她来家挑水烧饭,希望让哪个儿子能娶到她。寒冬大雪,老塾师故意不给姑娘被子,让她睡在灶门边柴草铺上。一日清晨,他发现姑娘铺上有一件棉衣,便找来四个儿子询问那棉衣是谁的,文安只得承认说:“夜晚从书房回来,经过灶门前,见到姑娘没盖的,踡在草窝里,于心不忍,便脱下棉衣丢在草铺上给她御寒,并无他意。”不料老塾师一拍桌子,喝道:“这还了得!瓜田李下,败坏我家门风事小,破坏姑娘名节事大,没得说的,你非娶她不可!”文安只得遵父命,娶了这位大脚麻姑为妻,她就是李门李氏。后生六子,因此人说老塾师重德才、不重容貌,有眼力,一直作为佳话流传下来。

  李母是农家妇女,确实能干,也有气魄,儿子官大,在她眼里还是孩子,不假词色。瀚章为两湖总督,鸿章为两广总督。瀚章先接李母住武昌总督署。以后几年,他兄弟俩连续互调四次,李母说:“你们只管调防,我是大安身不动。”《清史稿》有此记载,并说:李母“累年不移武昌官署,时以为荣。”一次,鸿章升任中堂,迎母来京,百官、命妇,夹道迎接,鸿章扶李母八抬大轿轿杠步行随侍。可巧李母两只大脚露出轿帘,那时汉人妇女以小脚为美,鸿章悄悄地扯扯轿帘遮住大脚,不料李母大怒,一拾脚踢开轿帘,说:“不孝的东西!你父亲不嫌我脚大,你到嫌起来了”!喝令“回轿,回老家!”吓得鸿章叩头赔罪不迭。这也是作为母教典故,流传民间的。有一次慈禧太后召见李母,她应答很得体。慈禧说:“你养了好儿子,有福气。”李母答道:“这是皇家的洪福,太后的恩典。”慈禧很高兴,也很感慨,亲笔题:“尔享子福,我做劳人”八个字赐给她。这个题词很符合慈禧的口吻,流露出叹亲子同治戴淳早死、恨亲侄光绪载湉不顺的心情。

  二、概述“李府”在芜湖的房地产

  从芜湖解放上溯的五十多年间,“李府”在芜湖的房地产,有一个由迅速发展到逐渐减少的过程。

  光绪初年,芜湖成为通商口岸、到民国二十年之间,是它的发展扩大时期。在此期间,拥有大量房地产的有“李漱兰堂”,属李鸿章嫡子李经方房下;“李蔼吉堂”、“李志勤堂”、“李固本堂”大概分属李鸿章次子经述或经迈房下和李昭庆房下;“李通德堂”属李蕴章之子李经达的房下。还有“三大公馆”、“五大人公馆”在芜湖。“四大人公馆”在大通,也有大量房产。“钦差府”属“漱兰堂”。大房瀚章、三房鹤章、五房风章未查明在芜有无房地产。这些堂号掌管的房地产数量不等,以“漱兰堂”为最,“蔼吉堂”次之。其发展房地产的办法,先是向旧政府购买旧城郊的空地、荒山、荒滩,和购买私人的田园,可说是插草为标,成片划界。然后开辟街道、马路、兴建楼房,形成市区和住宅区;也有购私人房屋加以改建或拆除,构成整体;也有出租地皮给别人建房,住满若干年后收归“李府”所有。形式多样,发展迅速。

  “李府”兴建房屋,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李府”自用的,有“公馆”、“钦差府”等深宅大院,走马楼房;有“大花园”,“景春花园”、“长春花园”、“柳春园”等楼台亭阁、规模宏大,气象不凡。一种是出租的市面房屋和住宅楼房,收取房租、地租。这两种房屋包括花园等,总的建筑面积究竟多少,已无法确切考查。但是,可以概括地说:芜湖旧城区以外的老市区,包括沿河南路、长街、二街、三街、渡春路、新芜路、中山路、吉和街、华盛街等地区的地皮房屋,全部或绝大部分都是属“李府”所有。去年为建造中江桥所拆除的一批旧房屋,原来都是李蔼吉堂“五大人公馆”所在地。挖桥基时,民工挖出一只“金乌龟”以四元钱卖给货郎担,后被北门派出所民警追回,一称,十九市斤重,经鉴定不是金的,已交银行库存。这可能是“李蔼吉堂”的遗物,因而也可以证实“李府”房地产原来占有的广阔位置。

  民国二十年以后,“李漱兰堂”主人李伯行离芜,不久死在大连,从此芜湖“李府”衰落,房地产便逐渐减少了。

  减少的原因,主要是“李府”后人坐吃山空,大量贱卖产业,以供挥霍,维持生活。其次是毁于天灾、战祸,特别严重的是日寇炮火的破坏;也有为市政建设所征用或被日寇、汉奸所占有、抗战胜利后作为敌产、逆产被没收的;还有为豪强侵占或大管家侵吞的。随着“李府”的衰落而不断递减的房地产,直到解放前夕,只有“李漱兰堂”还存有一小部分,而别的“堂”号几乎荡然无存了。

  对于“李漱兰堂”执有的房地产,经过考查,了解到一些具体情况,分述于下:

  (甲)解放后“李漱兰堂”收取房、地租的情况:

  据解放后为“李漱堂兰”收房租的吴宗愚老人说,房租标准是承袭租约的规定,解放后没有变动,大致是:一爿市面楼房上下两间,约五十平方米,每月租金三斗米(四十五市斤),房地税捐以及修缮费用,概由住户自负。“漱兰堂”此时每月共可收房租折合人民币约三千元。过去被占住、侵吞的房屋,大都收不到房租。还说:他的每月工资为两担米。他收的房租,交给“漱兰堂”帐房,出纳人员是于金林。

  (乙)解放后,“李漱兰堂”房地产实存数:

  解放后,“漱兰堂”有房屋276幢,地皮299.0189亩。这些房屋分布在芜湖市区二十八条街道和里巷。具体情况如下:(每幢都有门牌号码,从略)

  ①中山路69幢;②新芜路42幢;③集益里34幢④国货路24幢;⑤民生路21幢;⑥柳春园13幢;⑦公园巷11幢;⑧中二街7幢;⑨小戏园6幢;⑩仁德里3幢;⑪仁寿里6幢;⑫公安街3幢;⑬清和坊2幢;⑭管驿巷4幢;⑮胜利路4幢;⑯环塘路4幢;⑰双桐巷4幢;⑱西河街3幢;⑲华盛街2幢;⑳中菜市2幢;㉑十三道门2幢;㉒扶风里2幢;㉓泗关街2幢;㉔集贤里1幢;㉕河街1幢;㉖教导路1幢;㉗成觉庵1幢;㉘西内街2幢。

  (丙)“漱兰堂”于解放后捐赠房地产兴办教育的情况:

  捐赠经过:解放后,“漱兰堂”的主人已不在芜湖,五一年由“漱兰堂”总管周梦文作为该堂代理人,向芜湖市教育局局长石元皋申请,将这二百七十六幢房地产捐赠办学。几经协商,市教育局接受捐赠,兴办“中江中学”,接管了这批房地产,作为中江中学校产。五一年底,组成校董会负责管理,除60幢作为代管、房租收入汇往上海的“漱兰堂”后人外;其余216幢房租收入,作为学校经费。当时校董有范治农、黄梦飞、朱子帆、崔亮功等人。五三年七月,中江中学改为市立二中,成立校产清理处,同年八月开始办公,着手清理这批房地产,结算租金收入与开支帐目,到五六年十二月底,清理工作完成,五七年元月将此二百七十幢房地产,全部交市房地产管理局接管。

  校产收支:五一年至五六年作为中江中学校产阶段,这二百七十六幢中二百一十六幢作校产的房地产五年总收支:地租收入59,108.35元,房租收入72,886.87元,房料变价收入6,512.26元,其它收入32,034.45元(如利息等),总计收入164,541.93元,全部支作中江中学经费。另外为“漱兰堂”代管的六十幢房产总收入30,184.16元,汇往上海“漱兰堂”后人,以及汇费、退押租等总支付15,703.69元,结余14,480.47元。(因五三年以后汇往上海的定额,每年为五百元,故有结余。)

  一举两得:在校董会接管和校产清理处成立后,为清理这二百七十六幢房地产产权做了大量工作:(一)发现漏掉的房屋有四幢。(二)租地造房到期收回的八幢。(三)单位占用拨还的二幢。(四)新修翻建的一二四幢。(五)旧房倒塌折料变价的二十一幢。从上述清理情况来看,解放后,“漱兰堂”不但无力解决清查、收回房产等历史遗留的烦难问题,甚至正常的收取房地租也难以进行。捐赠办学,算是“李府”唯一的正确的处理办法,既有益于教育事业,也可以保住存留的房产。可谓公私两利。

  “漱兰堂”这二七六幢房产,已无法查清其总间数和总建筑面积的实际数量了。但是,根据市房管局另外一幢属于“志勤堂”的房产档案,可以比照估算。这幢房产是上长街原一三六号,房屋共计三十六间,建筑面积为884.98平方米。以此为估算标准:平均每幢三十间总面积为八百平方米,即二七六幢合计房屋11,040间,总建筑面积220.800平方米(巡抚注:原文录入,估计为讹误,应该为20万平米以上。)。证以中江校董会平均每年房租收入为20,614.21元,以每平方米每月租金0.10元除之,得出的总面积与估算的大致相符。

  上列各项具体数字,是从芜湖市档案馆专案文件中抄录的。这二百七十六幢房地产只不过是“李府”在芜湖房地产的极少极少的一小部分而已。由此可以想见其全盛时期在芜湖投资房地产的庞大规模。

  三、“李府”人物沉浮

  李伯行在芜大量投资房地产

  李伯行就是李鸿章的长子经方,曾居芜湖,今日芜湖的六中校址、便是伯行所住的“钦差府”,或称“相府”。他在芜湖大量投资地产,“李漱兰堂”所经管的产业,便是他的财产。

  《清史稿》三九・“李鸿章传”有云:“鸿章初以兄子经方为子,后生子:经述,赏四品京堂,袭候爵;经迈,侍郎。”现经核实,经方非如《清史稿》所云:“是其兄(瀚章)之子,”而是其六弟昭庆之长子。经方虽然过继给鸿章为嫡子,但没有按嫡子身份承袭鸿章受封的侯爵。光绪十二年正月,俄皇加冕,李鸿章充专使往贺,兼访德、法、英、美诸国、“陛辞,上念垂老远行,命其子经方、经述随行,所到礼遇逾等。”这次出使费时七个月,到八月始返京复命。这时李鸿章六十四岁,据此推算,经方才二十多岁,经述不过十七、八岁。经方随侍出国,史有记载,便是他的住所称“钦差府”的由来。因他娶了几位外国太太,养了两个混血儿,是否如人们所说,他曾任驻外公使呢?为了核实,遍查光绪年间驻外使节人员的记载,没有经方的姓名,可见他并未当过公使。但可能出任代办或使馆商务参赞之类官职,而《清史稿》对这类人员则略焉不详。据说,辛亥革命成功,清帝逊位后,经方困居海外,借债回国,这也为其未任公使的佐证。

  经方未袭侯爵,倒便于从事“官督商营”的企事业。例如,“招商局”这个大轮船公司,在同治十三年由李鸿章倡办,先是官商合股,后是退还官股,改为官督商办。由于外轮侵挤,官而不督、商亦难办,经理中饱,不数年,仅存轮船三艘,航运事业濒于破产。约在光绪十年,经方增招商股,新旧股合为四百万两,赴英向盛昌轮船公司先后添购轮船共三十艘,重振招商局,直属以李鸿章为总督的直隶总督衙门监督,官为扶持,商负盈亏。光绪三十三年,又与英商太古、怡和两轮船公司订立三公司利益均等之约,抵制其他外轮侵挤,招商局营运业复振,曾远航外洋,直达欧美日本等港口。可见招商局后期实际上以经方经营为主。

  民国初期,国民党政府以宋子文为代表,强行从经方手中接收招商局为官商合资经营,实际变为四大家族官僚资本。经方的姑表李性桃任招商局高级职员,为之办理资产帐表移交的工作。据说,经方为此气得生了一场大病。移交后,经方的侄子李国杰一直留任招商局轮船公司董事长职位,后来被判刑,三九年又被暗杀。

  经方身材不高,晚年成为矮老头。他精通英语和其他外语,讨了七、八个小老婆,其中有两三个外国女人,一个是法国的(一说是德国的),一个是英国的,一个是日本的。只有英籍夫人随经方回国,长住上海。这位英籍夫人传闻是当时英国女王的侄女,称为公主,英国使臣来我国,经过上海,必先拜见公主。经方到处设有公馆,但经常与英籍夫人住在上海。据说他在大连别墅浇花时,因脑溢血而死。他曾预留遗嘱,每个夫人分给三十万银元。李家瑾之父李正斋曾去大连协助料理丧葬。经方死后,这位英籍夫人仍留居上海,抗日时回英,抗日一胜利就再回中国。这位公主对中国很有感情,她说这是她丈夫安息的国土,也是儿子乔治生长的地方,舍不得离开。解放前夕,由于年老无人照顾,才回英国去了。自从上海有了租界,英国便开始在租界架设“德律风”(即电话),后来成立英商上海电话公司,垄断全市电话业务,直到解放。经方的英籍夫人握有这个电话公司一部分股权。“李府”的后人多有见到这个夫人的,说她身材颀秀,仪态大方。会讲中国话,习惯中国道德礼仪。

  经方在芜大量投资房地产是从光绪二年(一八七六)芜湖辟为通商口岸之时开始的。早在道光二十一年(一八四二)开沿海五口通商,外轮已驶入长江。芜湖形成米市后,有大量米粮出口。所谓米粮出口,那时是指漕米聚散的口岸。其时田赋征银,以银购粮北运,谓之漕运,乃是皇家命脉,设大臣总理之。招商局成立后,享有漕运专利,独家经营,沿海路北运天津,这本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是外国轮船公司却提出无理抗议,要求分运,利益均沾,否则,即以侵挤相威胁,清廷只得屈从,并满足外商大量增加沿江沿海口岸的需要。光绪二年(一八七六年)七月,李鸿章奉命与英方订立“烟台条约”,条款中原只包括增开大通、宜昌等九个通商口岸,但又应英人总税务司赫德之请,将芜湖增列为口岸之一。从此,外轮在芜湖设轮船码头,外商租地建仓库、货栈,直接卸货和装运了。这些码头、仓库、货栈,即成为租界。一时外轮码头分立于芜湖江沿,称为洋码头。此时以经方为主的“李府”便来到芜湖大量投资地产。

  芜湖,原是皖南山货、米粮集散地,有青弋江、长江水运之便,很早就是一个重要水运商埠。明末即设部辖的芜湖关,崇祯年代,芜湖关年收关银至七万两。那时芜湖商业区只在南门湾沿河一带。现在那里还遗留米市、鱼市、薪市、花街、打铜、油坊、笆斗等行业性的街、巷名称。形成通商口岸以后,商业区逐渐移至长街,粮号、米厂则集中于江口一带。芜湖原来的军事、政治中心是在河南岸,那里还遗留有将军府、道台府之类的街道名称,以后才移至河北岸老城区。那时的老城郊外,则是棚户错落的一片荒野。“李府”来芜以后,圈买这大片荒野地皮,大量建造楼房店面。逐渐形成二街、三街、吉和街,沿河街、集益里和后来定名的中山路和新芜路等等成片、成条的商业区和住宅区。从此,芜湖市面迅速地扩展起来。“李府”也为自家建筑一批楼台第宅。“李府花园”,则成为芜湖游览胜地。现就搜寻所得的史迹,分述于后:

  投资房地产:经方整顿后的招商局:在上海设总栈,芜湖也设立了行栈。栈,包括码头、仓库、办事机构。芜湖行栈,也由“李府”的李仰尼、或李忠吉任经理,说明“李府”各房也来到芜湖置房地产了。其中以“漱兰堂”的房地产为最多,遍布芜湖老市区各条街道;“蔼吉堂”、“志勤堂”次之,其房产在长街和弋江桥至中山桥河街一带,“固本堂”房地产在上二街、柳春园一带。

  经方是亲自规划投资扩展芜湖老市区的房地产的。至民国十九年(一九三零年),他还开辟了中山路、北平路。他原拟将中山路建通至中山桥头的河沿(那时叫头道渡还没有中山桥),因须拆除几间旧民房,当时有一个在日本领事馆任中文文书的沈某,依靠日本人的势力,从中阻挠。经方亲自坐轿到沈家拜访,姓沈的说:“相爷开马路造市房是好事,只是那几间民房是小民生计所依,还请相爷高抬贵手。”经方不敢得罪他,只好将中山路南端修到现今的同庆楼转入二街接陡门巷口,形成现今国货路半边街的状况。同时建造沿路两侧的市房,形成中山路的新的市区。北平路接中山路至新市口,业已修通马路,只因民国二十年大水灾没有修建房屋,解放时的北平路两侧还是荒野。

  开辟中山路是经方在芜湖的最后一次投资。由于国民党政局混乱,军阀混战,芜湖屡遭天灾人祸,经方便离开芜湖移居上海,“李府”中的其他后人亦大半离芜,各堂房地产概由管家经营。“漱兰堂”管家有蔡祥甫、蔡冰梅父子、杜华亭、唐粹亭、周梦文等;“固本堂”管家有高节之。这些大管家手下还有许多管家。后来这些大管家都发财致富,且一跃而成为社会头面人物、商业巨子。如在芜湖沦陷期间,民间就流传着“若要物价回,就杀蔡冰梅”的歌谣。“李府”日渐式微,它在芜湖的房地产所有权也就日渐丧失了。

  “李府”花园:陶塘原为一片水草从生的水滩,水深处有小岛,水浅处有小洲,周围没有塘堤、道路和桥梁。开辟中山路之前,陶塘至江边沿北平路的方向,还是水洼、溪流、田野。今日的市府大厦,原是当年陶塘边的水滩。“李府”在大量投资房地产的同时,沿塘修桥,随坡筑路,环塘修建楼台亭阁,栽花植柳,堆假山,建亭榭。其中有“漱兰堂”的大花园、西花园;“蔼吉堂”的景春花园;“志勤堂”的长春花园;“固本堂”的柳春园,同藕香居、烟雨墩等建筑物参差错落,沿塘点缀,联成一个园林整体。花园大门,设在范罗山、新芜路的路口处,通向华盛街的“钦差府”,花园后门有渡春路至上二街,通向“三大人公馆”即在景春花园之内。一座座近水楼台,一处处花木庭园,波光烟雨,灯火月明,四时景色不同,均极一时之胜。据曾游者称:花园特色,是环塘种植玉兰花、莱莉花等花树,游人坐在花树之下,不移时落英满襟,暗香盈袖。可惜一毁于水灾,再毁于战乱,彻底毁于日寇炮火。名园遭劫,古迹成灰,这不能不说是古城芜湖的文物的一大损失。当年楼台亭阁的典雅称号,迄今犹作为街道之名而留存,仍可依稀想见其胜景之规模。

  就“李府”大花园的具体变迁来说,北伐军江左军先锋第二十七军进驻芜湖,该军政治部曾设于陶塘烟雨墩。三一年水灾后,烟雨墩还完好无损。抗日之前,蔡冰梅首先占有大花园,开“绮陶轩”高级酒家,灯红酒绿,招妓佑饮,糟場了名胜。日寇侵占芜湖,沿塘楼台亭阁全毁,陶塘成为一湾臭水,仅存的“藕香居”那幢大楼房,被日寇占作“慰安所”,即随军妓院。

  抗日胜利后,国民党芜湖行政专员张威遐用一部分接收的敌伪物资修筑环塘路,疏浚塘泥,恢复为游览地。而大花园废墟则成为卖打卖唱卖药的场所。烟雨墩则搭起芦席长棚,开设酒馆,乌烟气。今目的镜湖公园,是解放后在陶塘废墟上扩展兴建起来的,真可谓:绮丽风光今胜背,明珠放彩媚江城。

  经营小商业:“李府”经营新兴的官僚资本工商业多在津沪等沿海港口大城市,重点不在芜湖。即使这样大规模在芜湖投资房地产,只不过以余资游刃,为“归隐林下”“告老还乡”作准备而已。所以“李府”在芜湖没有经营什么大的工商业,只有一些小型的经营项目:

  (1)开设典当铺,有源丰、源成、源庆三家,是芜湖典当业中规模最大的;还开设过“源德裕”砻坊,(2)李经方开设“芜湖利济轮船公司”,购有两三条小火轮,三四十艘木拖船,专航芜湖至合肥航线,两日对开一次,中途在巢县过夜,旨在便利“李府”租米、物资的运输;也经营客货运。以后这条航线也扩及大通、安庆。李正斋为会计和巢县分公司经理。有一次利济轮船在大通附近江面遇风浪倾覆,三十多乘客丧生,官司连年,赔损巨万,因而破产。(3)李慧龙开设一家保险公司,地址在今镜湖公园通二街路口的二街上,还开设慧记洋行,专营外国“五洋”商品。(4)开设“精精公司”下设“精精制冰厂”。还设滑冰场、弹子房等小游艺场所。

  上述关于李府在芜大量投资房地产和经营商业的情况,也只是一个轮廓。

  社会影响:“李府”是芜湖当时最大的朱门,其豪华铺张,纨绔子弟腐朽堕落的生活方式,影响了社会风气,造成了一大批依附、帮闲的寄生虫。“李府”的大小管家、跟班、听差、赌客、嫖友,往往依权仗势,假借名义,巧取豪夺。因而“李府”也就成为压在人民头上的一座大山。有这样的一件传说:“五大人公馆”(即在今沿河路竹器社堆放竹木的场地。)广厦连云,铜环红漆大门,两旁石狮对立,门前大路两端还设立东、西辕门,白天市民可以通行,夜晚辕门关闭下锁,行人断绝,虽阻碍交通,群众敢怒而不敢言,但无敢犯禁者。有一次,清廷长江水师提督彭玉麐夜间坐轿通过沿河大道,见辕门关闭不通,便问:“是什么衙门?”回说:“李五大人公馆。”彭说:“皇家官道,怎敢随便扎辕门!”“五大人”闻言,连夜把东西辕门拆掉了,市民称快。此事可能发生在光绪十四年。据《清史稿》三九卷“彭玉麐传”载:彭死在光绪十六年,十四年曾“扶病巡阅长江水师至安庆”,可能顺流而下到了芜湖。又载:彭玉麐“每出巡,侦官吏不法辄劾惩,甚者以军法斩之然后闻,故所至官吏危慄,民有枉,往往盼彭公来。”民间也有传说,孩子哭闹不止,父母道:‘彭大铁’来了!”孩子也就被吓得不敢哭。由此可见,彭刚直煞了“李府”威风,使五大人连夜拆除辕门,可见“李府”在人民心目中形成了一种威压。

  时代车轮滚滚向前,芜湖早已旧貌焕新颜。“李府”那些旧楼房,已不适应时代需要,大都拆除、改建,代之而起的是林立栉比的高楼大厦;那些旧街道、旧马路,也扩建而为柏油路面、纵横笔直的宽广大道了。往事烟散,旧迹难寻,而“李府”在老市区投资的房地产,在客观上还留有一定的历史价值。

  李经方的两个混血儿——李厚甫与李子嘉

  经方在“李府世系表”上有三个儿子,但为人所知的,只有长子李厚甫即国焘和三子李子嘉即国烋,俩兄弟都是经方和外籍夫人所生的混血儿。次子国熙生平不详,很可能早夭,因为李家后人多有称子嘉为二爷的。

  关于李厚甫有这样一种传说:经方任驻英公使时,(按、任公使已查核不确,当是任驻英的别项职务)生了一个儿子,当时规定驻外使节生子要上报朝廷,朝廷则降旨赐赏。经方上报后,不巧,御赐赏品递到时,婴儿死了,退回赏品有冒渎朝廷之过,怎么办?正好,公使馆里德籍女佣人生了一子,经方便抱养过来,充为己子,领了赏。这个养子便是李厚甫。

  这个传说似不可信,一则德国女佣人生的儿子是德国人,不能轻易地抱养过来;再则假子充赏,更有欺君之罪,不敢这么做。可能是经方与这个德国女佣人的私生子。所以厚甫之母未来中国,而厚甫也是寄养国外,将近二十岁才回国的。另外一个说法,厚甫是经方娶的法籍夫人生的。何者为真,“李府”后人亦莫衷一是。

  厚甫回国时不会讲中国话,以后才逐步学会了。此子身材魁伟,长得象外国人,精明干练,常居上海,继承了经方的产业,曾任英人为总管的中国上海邮政局局长。无子,乃在昭庆房下过继一子。

  厚甫没有住过芜湖,对他的事迹了解得不多。其弟子嘉经常住在芜湖,也死在芜湖,知道他生平的人就多了。

  李子嘉是经方英籍夫人生的独子,从小就在上海长大,当然是娇生惯养的了,英文名字叫George,人们称谐音,叫他“小叫居子”,一头金色毛发,一身白色皮肤,高鼻、白眉、碧眼,身材细长,十分象英国人。他生于一九一零年,五三年死在芜湖,终年四十三岁。幼年在家里读书,聘有中文、英文家庭教师为他一人教学,幼跟其母学得一口好英语,中文欠通。由于娇生惯养,从小就任意胡作非为,十几岁即染上鸦片,狂嫖滥赌,挥霍无度。为避开他母亲的管束,不肯与母住在一起,日夜在外鬼混。经方看他不成器,分给他在含山县的租田一万三千亩,山场一片,芜湖河南岸一座恒丰仓楼房,上海一座定盘路定仪村四十二号三层楼房,不分给他动产。他母亲规定每月一号由李子嘉签名向指定的银行取现金五百元,作为零花,但不给他存折。这已经是一笔可观的财产了。据说这是给他小小的限制。然而正是这笔大财产,坑害了这个年轻人。

  看看他在芜湖是怎样生活的。芜湖河南岸有一个“恒丰仓房”,是给他储存一万三千亩租稻的,有庄头为他经收经管。大约在他十七、八岁(即一九二八年)前后来到芜湖,他有公馆,有钱,帮闲的人趋之若鹜,他本有吸鸦片的嗜好,早就恨他母亲令他戒鸦片烟,一旦来到芜湖更是放荡无忌。芜湖那时的三街、集益里一带有“头排”“二排”“三排”的妓院集中区。由帮闲人等陪着大少爷沉溺于花天酒地,抱金拥玉,又染上了梅毒。不久,他娶了一个姓沈的年轻妓女为妻,这个妓女有文化,会弹风琴、唱歌。他家雇了一个娘姨伺候太太,一个厨师烧饭,一个厨师做酒菜,一个厨师买菜,还雇有五个男佣人跟班,养了五条狗,一条哈叭狗,四条狼狗。出门,跟班的牵着狗跟他跑。后来梅毒严重了,下身腐烂,不能行走了,出门就由两个跟班架着,四个跟班抬着。他常通宵赌博,每赌辄输,没有现金,就给几张田契。他也想做军官,花钱购置了一个团所需的军装,把“李府大花园“奉送给一个国民党驻军的高级军官,买了一个团长当。李厚甫在上海知道了,急忙派人来芜阻止,大管家蔡冰梅等想方设法,好不容易才把“李府大花园”要了回来。这样糜烂的生活,过不了几年,房产、田产几乎卖光了。一幢楼房几十石米就贱卖了,钱一到手,帮闲、赌棍、老鸨又聚拢来,伴他吃喝嫖赌,不几天钱一花精光,帮闲的就又走了。有个时期,他回到上海住,生活也是如此。在上海经过治疗,梅毒似乎好了一些,他住在那幢定盘路洋房里,沈姑娘一人住三楼,他住二楼,雇的八个佣人住在一楼。他似乎不通情理,从不去看望母亲,而他母亲倒时常来看望他。一次,母亲来了,坐在他的床沿上,不料那条小哈叭狗突然从床底下窜出来,一口咬了他母亲的小腿,母亲吓慌了,非常生气,他反而说:“这条狗好得很,从来不咬好人。”气得他母亲再也不来看他了。此后几年,家里下人看不过意,每年初一勒着他到母亲那里拜一次年。抗日时期,他的母亲不知寄多少信来芜湖,要求他来到身边一起生活。这些信,他的姑表李用张都看到过,母亲对他思念疼爱之情,跃然纸上,而他却无动于衷,连信也不回。

  他在上海骑摩托车瞎逛,逛到哪里,车子就丢到哪里,英界巡捕知道车子是公主儿子的,总是寻找门牌号码送还,至于闯红灯,那更是不在话下。他有时打电话给大酒家订酒菜叫送到某里某弄某号,那是李厚甫的公馆,厚甫见到酒菜,知道是他兄弟干的,只好认帐付钱。他最后实在穷得混不下去了,找厚甫重新分家,说是父亲在日,分家不公。厚甫只得又拨给他在芜湖的“漱兰堂”两幢楼房。

  他有钱时,倒也慷慨,李家瑾同志在上海读书时,原是住在亲戚家里,走读。他知道后一定要家瑾住到他家来。他说:“你不住到我家,是给李家丢人!”因此家瑾和子嘉在一起生活一两年。但是他在穷愁潦倒时,也不轻易向人伸手。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他没有财产了,生活困难,因为他英语好,曾经由他母亲托英人介绍他到武汉救济分署做翻译官,到差两三个月便不干了,他说:“我不能伺候别人。”

  上海解放前夕,他母亲回英国去了。在此之前,他的田产已经卖完了,跟班的早已解雇,姓沈的夫人也不知下落了。他孑然一身,踯躅街头,在“李府”各家东吃一餐,西混一顿,苦挨到了五三年。

  说来也很巧,左宗棠有个孙子名叫左巨生,也是和子嘉差不多的公子哥儿。原来娶的是“李府”的小姐,有幢楼房赔嫁,坐落在芜湖正横街一号。这位小姐远嫁湖南早死,左巨生也吸鸦片烟,在家乡湖南湘阴县生活潦倒,便携妾来芜继承原妻在芜湖的房产。这位左公子既吸鸦片,又好喝酒,东西卖光,上顿不接下顿,幸而他没有出售这幢楼房的权利,房子没有卖掉,总算有个固定住处。为了吸鸦片,他冬天把皮袍脱下卖钱,另买一件女大衣穿上御寒,外罩一件长衫,不伦不类,路人嗤之。正好李子嘉变卖厚甫以前拨给他的两幢楼房,得了几十石米,他便向李子嘉借了十石米救急,却一直未还。到了五三年子嘉实在没办法过日子,向左巨生讨这十石米,左巨生哪里有得还,便说:“你到我家来过吧!”于是李子嘉便住到左巨生家楼下一间破屋里,跟左在一起喝粥。在这样穷困潦倒情况下,李子嘉终于在这年冬天跳入陶塘自杀,被人救起后送到左巨生家那间破屋里。自杀未成,却得了伤寒病,卧榻不起,既无医药,又无人照料,不久便死了。还是上海李厚甫派人来芜收尸埋葬。李子嘉如此下场,当是聚敛创业者所始料不及的。“李府”内亲李用张谈到李子嘉之死,不胜感慨地说:“世人不要积财留给儿孙,要积德留给儿孙才是。”他说着还拿出一只怀表说:“这是经方用过的表,给了子嘉,子嘉嫌它不时新,和我父亲交换了一只手表,早先准得很,后来坏了,我还是保存着。”这只表很别致,圆形黑外壳,无锈迹,直径4.5公分,厚仅0.2公分,显得特别薄。机件也是黑色,镶蓝宝石,是瑞士产罕见的怀表。这恐怕是现存“钦差府”的唯一遗物了。折戟沉沙,亦可略窥前事。

  芜湖沦陷时期的李慧龙

  李慧龙是老四房李蕴章的曾孙、绰号“三胡子”人称三大人经钰的长孙。住在景春花园“三大人公馆”里,今芜湖八中,就是它的旧址。他自幼生长国外,留学奥地利,回国时还不会讲中国话,称呼妇女不论是否长辈,都喊“大姐”,后来学会了中国话,习惯于家乡生活。“李府”家字辈堂兄弟都喊慧龙大哥。慧龙一表人材,风度潇洒,当时人们认为他有“名公子”派头。

  三七年“七・七”抗战开始后不久,芜湖先于南京陷落。李慧龙来不及逃走,便躲进美国教会开设的弋矶山医院,深居不出,外人鲜有知者。芜湖维持会成立,曾是国民党政府芜湖首任县知事朱绣封担任会长,出安民告示,发良民证,招徠逃亡,安定市面,为日寇效劳。三八年春,维持会改为芜湖自治会,朱仍为会长。并开始组织商会。朱绣封知道李慧龙躲在弋矶山医院,认为他是“李府”后裔,若让他担任商会会长,影响大,号召力强。于是请得日寇驻芜特务机关准允,便三番五次拉李慧龙下水。起初,李慧龙严词拒绝,后来敌不过朱绣封甘言劝诱,又慑于日寇的压力,终于出来担任了日伪商会会长。从一九三八年冬到一九四五年秋日寇投降,一直干了七年。

  李慧龙任商会会长后,即请他的合肥老乡龚伦甫任副会长,商界推选代表组成执行委员会搞商会工作。李慧龙挂了会长名义,不管实际会务。他仍经营保险公司、精精制冰厂。和“慧记洋行”专营外货五洋交易。他曾娶了一位沦落娼门而年轻的姑娘名叫小美丽的做姨太太,终日逍遥玩乐。他曾任伪芜湖禁烟局局长,一度还同汪子东合伙开设“五芳斋”、“绿扬村”酒家。并与汪子东相勾结为日寇搜购军粮,直接为日本帝国主义效劳,干了祸国殃民的罪恶勾当。

  四三年,日寇华东派遣军经理部大举搜购军粮,日军七〇三六部队山本大尉、经理部代表林木重椿坐镇芜湖督办。他们与汪子东接治成立“力行社”,由汪子东任总社长;与李慧龙接治,成立“芜湖米粮统制委员会”(今芜湖市总工会大楼是其遗址),由李慧龙任会长,龚伦甫任副会长,各县设分社、分会,负责统购米粮交售日寇。李慧龙不懂日语,聘合肥同乡高正光做他的日语翻译。芜湖及附近各县米粮经此两家统购,大量资敌,米价高涨,民不聊生,引起市民愤恨。

  这里附带说明一句,在另一份有关米粮统制的史料里,只讲到米粮统购由汪子东、龚伦甫分别负责,没有提到李慧龙。但我们采访时,则肯定是李慧龙负责米统会的。

  米统会与日寇订的合同规定:日军购粮按售价付给现金——外汇券、黄金、五洋物资50%,储备券50%;而米统会购粮给卖粮的老百姓或米商的,则按卖价全部付储备券。米统会除米粮价差获利外,还有现金、物资的双重利润,而老百姓得到的只是一张纸券。国家遭殃、人民受害、唯利是图、莫此为甚!

  四五年八月,日寇投降,芜湖汪伪的县长、警察局长逃跑了,伪行政组织瓦解,警察局经费断绝,伪警察局督察长代理局长易谦找到李慧龙向商会索饷。李慧龙推辞说商会无此经费。易谦勃然大怒,骂道:“黄狗吃肉,黑狗遭殃!”举起手枪托,打得李慧龙头破血流,他只得悄悄囊括财宝携小美丽仓惶逃往香港去了。这个汉奸易谦摇身一变成为国民党忠义救国军的团长,解放后才受到人民的正义惩罚,处以无期徒刑。

  李慧龙到香港后,与德国商人合营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几年后就死了。小美丽现还健在,她的生活一直依赖这个德商供给。有一子名道洪,现为香港电影明星,大型的八三年日历印有的他的美术照片。他算是“李府”又一后起之秀吧?

  “小侯爷”李玉良——一位开明人士

  李玉良是芜湖“李府”“志勤堂”的主人,李鸿章的嫡系曾孙,可能就是经述的孙子,家字辈。他在芜湖长街有大批房地产;在合肥有大量田地和庄房。青少年时期住合肥,后来住上海茂名北路升平街集益里一幢楼房内。他有一个妹妹名家玉,原住苏州,死在上海。李玉良大约生在一九一六年,解放后也死在上海。

  说李玉良可能是经述的孙子,只是一种推断。因为只有经述承袭李鸿章的侯爵,而李玉良幼年在合肥时,人称之为“小侯爷”。他家表亲李性桃一九一八年左右结婚,李玉良还是七、八岁的小孩,曾穿着侯爵的朝冠、朝服、朝靴、挂朝珠,骑高马,走在迎亲队伍前头、花轿后面、压轿。还有李鸿章在日本签署“马关条约”之前被刺时血染的一件黄马褂,一直保存在李玉良的家中,抗日时移藏在合肥乡间庄房,日寇窜进庄房抢掠时,搜出这件血衣,当即挂起来向之叩拜。现在这个黄马褂已不知下落。根据这两件史实,推断玉良为经述的孙子,是不会错的。但他的父亲是否就是经述长子国杰,则不能肯定,因为李玉良的父亲是个瞎子,而国杰不瞎。

  据说李玉良之妹家玉曾经讲过:“我得心脏病,就是给瞎眼父亲吓的。”原来她的瞎眼父亲很精明,督促子女读书是很严的。常叫小兄妹俩背书给他听,错了就严厉责罚。她兄妹俩也调皮,想方设法欺骗瞎子。一次瞎子父亲叫家玉背《论语》,她把《孟子》拿给瞎子父亲,自己捧着《论语》看书背诵。她正在自鸣得意之际,瞎子父亲猛拍桌子,大喝一声:“欺父!打!”家玉受此意外惊吓,种下了后来心脏病的病根。她父亲虽双目失明,但坐在家里听到脚步声就知是谁来了,他住在上海还能领人逛马路、逛先施公司。

  据说,李玉良小时又瘦又矮,因此不被父母欢喜,以致没有娶上名门淑女,只给配一个丫环名叫卞慧卿的为妻,家人只喊她姑娘,不称太太。李玉良除在家塾读书外,没进过学校,也没做过官。青少年时和一班堂兄弟延请武术教师习武,练就一身武功,年老时别人请他表演一手,他便拉开架式,浑身骨骼格格作响。他早就染上鸦片烟瘾,长期寓居上海,每年来一两次芜湖,提取“志勤堂”房租或变卖房地产,去一两次合肥,收取田租。土改时,他的总管李仰民被当地乡政府关押,要斗争这个二地主,玉良得知后,即与当时皖北行署秘书长郑葆真联系,郑秘书长当即写信给乡政府,说:“李家是开明地主”。李仰民被关押了三、四天便释放了,以后也没受到斗争。五三年人民政府发给李玉良六百万元救济款,(一说是六千万元,那时人民币还没以一元当万元折算)。省文史馆成立,李玉良一度任文史馆秘书之类的工作,后来任文史馆馆员,直到去世。

  “小侯爷”为什么受到人民政府如此关怀优待,成为开明人士呢?原来是这样:在抗日时期,黄岩、郑葆真、程明远、蔡道和等共产党领导人在皖北开展革命活动,解放战争时期,又与国民党进行武装斗争,他们的游击队经常或明或暗进出李玉良的庄园宿营,并取得米粮的支援;在上海党的地下工作人员,以李玉良茂名北路寓所为秘密联系点,还得到李玉良的金钱援助。“侯爷府”正好为掩护所,不易被发觉。他的表亲李用张曾谈到,解放后他在合肥曾会见李玉良三次,一次就在当时省政府委员蔡道和家里,李玉良那时就住在蔡家,并已戒了鸦片烟。据说,郑葆真对他讲:“你不把鸦片戒掉,我们不好办啊!”

  李玉良死后,他的夫人卞慧卿还住在上海旧居,曾多次来芜变卖“志勤堂”房地产,绝大部分被卖完了,只有一处房产迄今还没处理好。据芜湖房地产管理局档案记载:“上长街114号(原136号)房产原属李鸿章曾孙李玉良所有。李玉良曾任省文史馆馆员,已故;其妻卞慧卿现住上海茂名北路升平街四十一弄三十一号,解放后经过国家登记,发给芜所字第456房产所有证,该房由“志勤堂”分别租给四户人家居住。总建筑面积884,98平方米,36间。文革期间,由政府接管,现在产权与租户有争议,已由法院审议,正在落实政策中。”

  李玉良由“小侯爷”转变成开明人士,一直受到人民政府的优遇,充分说明:为国家和人民做过好事的人,人民是不会忘记的。

  出墙红杏日边栽——记李府一位爱家乡的姑娘李家缄

  李家缄是李蕴章的重孙女,自幼生长在芜湖,现住香港,对故乡怀有深厚的感情。

  蕴章的经历不详,只知道他双目失明,人称“四瞎子”,是李鸿章的四弟。他虽然眼睛瞎了,但非常精明,如造房子,他只绕地基走一圈,便能算出在这块空地上盖房子的砖瓦材料应需多少。且能设计出花园庭院来。蕴章有四子一女,第四子经达生三子:国柱、国檀、从衍。国檀一家移居芜湖,是为“李通德堂”。家缄便是国檀的小女儿。

  家缄的祖父经达一家原住合肥,本人在外地做官,一次,他打电报要他的夫人携子女去住所。家缄的原先祖母便携儿带女,乘木船,经过巢湖,遇风船覆,全家葬身湖底。经达遭此变故之后,便移居庐江,建造一条街的房屋,人称“李府东街”。现今庐江县政府机关,便驻在这些大楼房里。他又在庐江乡下买田一万三、四千亩,续娶了太湖县赵氏、即鸿章填房赵夫人的内侄女为妻,赵家还有一个姑娘嫁给鹤章三子经馥。经达三十五岁死了,其夫人赵氏便携子女移居芜湖,可能因为“李府”房下人在芜湖较多,以图照应。如经方怜她寡居、子女年幼,便赠给她两幢楼房。一幢在华盛街,有六个门面;一幢在吉和街,即大安栈,抗战时,日寇占作“慰安所”,解放后,卖给芜湖市水利局。据李家瑾同志谈:“我们常到四老太太(赵氏夫人)家,总是招待茶饭。茶上三道,冬天吃菊花锅”。这在当时是不平常的生活。

  经达早死,子女未成年,赵氏夫人又不识字,不能管教好子女,除国柱在上海任旧市政府秘书外,国檀,从衍都染上鸦片烟,常与李子嘉并卧共灯,吞云吐雾,唯不涉足烟花地,与子嘉微有不同。国檀喜诗文,但不懂生意经,曾花钱买了一轮船公司的挂名经理,结果还得赔钱。国檀的大姑父刘文魁,是张勋手下第一要人,任两淮盐运使,写信叫国檀、从衍兄弟俩去做官,他俩却不肯就。国檀说:“哪有在家快活”!自甘过着腐朽生活。后来国檀靠贱卖一些房产过活,钱一到手,就胡乱花掉。他的母亲管不住,还是经钰出面规定:“国檀无权变卖房、田、地产,由四太太经管”。从而延缓了家业的消亡。经钰留法,蓄东洋胡子,人称三大人,住三大人公馆,旧址即今市八中,为经达之三哥。

  家缄的祖母赵氏夫人,尚能重视子女教育,曾以一年四佰块银元,聘请一位家庭教师为孙辈课读。后来家缄进了芜湖“务实女中”和“广益女中”读书。抗日开始,他们一家逃难,家缄独自来到上海,进了圣约翰大学,后来又转到北京辅仁大学。在这期间、国檀还节樽省烟寄点钱给家缄上大学。家缄自幼聪明,品学兼优,中文素养较好,还精通英语,成为“李府”数一数二的女大学毕业生。其兄家敬进了中央军校十三期,做到国民党的团级军官,曾参加赴印远征军与日寇作战。

  家缄大学毕业后与上海交通大学毕业生沈桐荪结婚,随夫居香港,相夫经营工商业。她的丈夫抗战胜利后任香港英国航空公司高级职员。家缄先后两次回芜湖探亲、参观游览。受到了市政府领导同志的热情接待。

  家缄是爱祖国的,她夫妇都钦敬周总理。六十年代她把两个心爱的女儿送回上海进中学,接受祖国的教育;她近来还在芜湖想买一座房屋。她的父亲于72年、母亲于75年先后在芜逝世。她三哥家敬住芜,从六十年代起,就按月汇款给家敬贴补,迄未间断。她经常写信给她三哥说道:“近来我常想到小时芜湖故居,你可去怀旧过?抗战初,我告别芜湖的前晚,还独自去范罗山德夷四姐、德辉七姐住处,只见杨姨娘独自坐守家门。尚有我的母校务实女中在一个美丽的小岛上,附近的朴人医院在一个花园里,这些以往的景象,近年来常出现在梦中,醒来追忆,却把捉不住,又想不出在芜湖何地,令人怅惘。你如有空,不妨去找找那些地方,一个个寻寻看看,来信讲讲变迁情况,慰我乡思。”(作者查证,务实女中旧址,在今镜湖边市府大厦所在地,朴人医院旧址即今外事办)思乡之情,溢于言表。

  我们这次查寻到的“合肥李氏世系简表”就是家缄应李家敬之请寄来的。她信上说:“我对李鸿章曾祖的历史也不甚了解,二十多年前,一位姓王的上海圣约翰大学同学从美国寄来一本《Friends Guests And Collleagues》中有这份简表,现影印一份寄给你,也好让你知道你的出身。”(书的译名《朋友、客人和同僚》)

  我们对李家缄了解不全面,只记到这里,最后用首俚诗向这位远居香港、眷念故乡的芜湖姑娘致意吧!

  烟雨墩前寻旧事,
  波光云影共徘徊;
  春风芳草年年绿,
  出墙红杏日边栽。

  李鹤章解甲归商

  在芜湖安徽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卫仲藩老教授、曾在“李府”实即李鹤章家担任过家庭教师。卫老是继古文家马通伯教鹤章之孙国松,国筠之后、教其曾孙家英、家原等读书的。卫老谈到李鹤章,并出示他珍藏的马通伯著《抱润轩文集》中的“李鹤章墓志铭”一文。观其内容,比《清史稿》“李鹤章传”为详实,并且发现铭文中流露出鹤章与鸿章兄弟之间的矛盾及其怨愤之情,为《清史稿》所不道,为外人所不知者。这是一份研究李鸿章、了解这个大家族内幕的珍贵史料。我们以这篇墓志铭为主,结合《清史稿》的李鸿章、李鹤章、洪秀全、曾国藩、曾国荃等传记,概述李鹤章解甲归商的真相,以饷读者。

  鹤章字季荃,是“李府”的成员之一,算是第三号人物。他的两个哥哥瀚章、鸿章旌节相望,煊赫一时,而他虽然“战功显著”,却默默无闻以殁。他虽成巨万富翁,但也掩饰不了功名失意的郁闷和怨愤。解甲归商这一行动,便透露出他这种稳忍未发的心情。《清史稿》鹤章传说是“伤发乃告归”,只是记表面之事而己,没有道出解甲的原因及其背景。

  《清史稿》李鹤章传是简略的。说他死于光绪五年,不确。他的墓志铭说:“光绪六年卒,享年五十六岁。”这应该是不错的。由此推知:他生于道光五年(1825年)。比鸿章小两岁。他在二十六岁时(咸丰元年即1851年),才补上合肥县学生员。此前屡试不第,连个秀才也没考取。而鸿章己于二十四岁时(道光二十七年即1837年)就中了进士,是“李府”唯一的进士。鹤章于是愤而弃文,“究心经世之学”。时值胡以晃率太平军沿江北进取庐州之际,他便在乡“部勒丁壮、自卫”,从此踏上经武之路。

  咸丰二年(1852年)太平军占领庐州前夕,鹤章率众曾乘黑夜杀了“谋内应”的义民夏金堂。此时,鹤章之父李文安任刑部郎中,也奉旨回乡练团勇,“鹤章率众三百人归之”,抗御太平军。不久李文安“殁于乡”。鹤章墓铭有云:“刑部齑志,教子即戎。”说明李文安遗命要鹤章与太平军继续作战,完成他未竟之志。于是鹤章率部从官军规复庐州,被太平军杀得大败,只身逃往定远,在合肥不能立足。此时侍郎昌贡基为安微团练大臣,奏调鸿章为助,鸿章自荐于巡抚福济,授以兵,与太平军在巢县、含山作战,屡不利,乡绅纠责。鸿章无以自容,乃与鹤章同走江西赣州,依长兄李瀚章的楚军,他们的六弟李昭庆也早在楚军。后来尾随太平军的湘军也赶到江西,湘军头子曾国藩驻建昌,很赏识他们兄弟,授鸿章福建延津邵道,留军赞画;夸鹤章为“将才”,派随湘军攻安庆,曾参与“夺菱湖贼垒战役”,师久无功,仍回江西随瀚章“备兵赣南,领赣兵三千助防剿”。

  以上经历,是鹤章、鸿章屡受太平军挫败,仓惶奔走,依人幕下的十年。接着便是同治元年组建淮军,他兄弟俩的处境从此就大不一样,仅以两年的时间,便踏着屠杀太平军的血迹,走上飞黄腾达的仕途,开始为“李府”这个封建大家族创造条件,树起官与财两大支柱。

  咸丰十一年,曾国藩率湘军逼进江宁,谋夺天京。而忠王李秀成早于咸丰十年闰三月占领苏州,继而占领杭州,此时正进军上海,前锋己占浦东罗店,逼近县城,拟夺取出海口,使苏、杭、沪联成一体,拱卫天京。但此时清廷在苏南却无兵无帅,形势危急。曾国藩在此战局垂危时刻,急奏荐李鸿章募率淮勇保上海、复苏杭。随即租赁洋人小火轮、借洋人之兵力,护载淮军至上海;又急调鹤章率江西骑兵四百,增募淮勇千人,绕淮扬里下河,穿过太平军千里防线抵沪,与鸿章会师。昭庆也率部随淮军来上海参战。鹤章至上海,“总淮军营务”,“入赞军幕,出护诸将”,成为淮军主要将领,鸿章倚为左右手。

  这里简述鹤章参与苏南的几次重要战役,表明他“树绩甚伟,劳成不有”、愤而解甲归商的真实原因;并藉以了解忠王李秀成忠于天朝、鞠躬尽瘁、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和苏州之失,非战之过的客观情况。这是从清人写的鹤章墓志铭中反映出的真实情况,堪为研究天朝兴亡史的参考。

  鹤章仗洋枪、洋炮、洋轮之装备,借洋兵之力,在沪郊新桥,首建“奇功”。当时鸿章为解上海之围,兵分两路,一取嘉定,以美国人华尔率领的“常胜军”为主力先锋,淮军殿后;一取苏州,以鹤章率领南路淮军,配以淮、扬水师,出新桥,由江阴近窥无锡;北路为湘军,由原太平军降将程学启率领,也出新桥,由昆山攻苏州。程学启到新桥,被太平军围之数十重,太平军并分兵越新桥攻上海。同治元年四月,鸿章急督鹤章率七营淮军驰援新桥,适天大雨,鸿章意明晨进攻,鹤章主谋说:“天雨贼懈,急击,勿失。”鸿章从之,遂乘大雨之夜,袭击新桥,太平军猝不及防,全线溃退,上海解危。此役迫使太平军不能夺取上海了,是战略性的破坏。淮军初抵沪,“外国人见其朴陋,辄笑之”,“新桥大捷,外人惊叹,淮军之威始振。”

  接着鹤章领南路淮军由江阴进攻无锡,同治元年十二月,战于太仓城下,太平军守将会王蔡元隆诈降,鹤章将入城,中伏,弹伤股,差点送了命。他带伤奋战七日,占领太仓城。再进战于顾山,太平军连营数十里,伏兵河侧,鹤章先使洋兵“常胜军”及淮,扬水师,“毁其舟,平其垒。”淮军继进,夺占了江阴。此役为进攻无锡、与程学启会攻苏州,扫清了道路,展开了与忠王大战的序幕。

  忠王李秀成占领苏、杭以后,东南财赋,尽归天朝,开创了太平天国振兴的新局面。同治二年五月,曾国荃率湘军攻占雨花台,围困天京,天王急诏勒令忠王率苏州精税,入卫天京,忠王仓促会师,号称六十万,于同年五月末,进攻雨花台湘军,鏖战四十六个日日夜夜,终于失败,而此际淮军乃节节取胜,已兵临苏州城下了。同治二年八月,忠王率纳王郜永宽等五王统水陆大军十万,以归顺的美将白齐文率轮船大炮为前驱,驰援苏州,与李鹤章大战于苏州北郊要隘大桥角,“鹤章以连珠喷筒破之”。忠王之子于此役战死,全军溃败。九月,忠王又集合大军十万援苏州,鹤章不敢战,连营八寨于大桥角拒守、牵制,而鸿章督程学启湘军,乘隙直取苏州,忠王乃入城与慕王谭绍光固守。无奈守城的以纳王部永宽为首的八大将领暗通淮军,邀官请赏,刺杀幕王谭绍光,率众十万,开城出降,忠王脱险,自太平门回天京,苏州遂陷于淮军之手。而这八员降将亦被程学启杀于筵席之上,后来程学启亦被太平军击毙于嘉兴。同年十一月,鹤章攻占无锡。至此,太平军在苏南只存一常州,而曾国荃湘军已合围天京。忠王一身系太平天国之安危,苏州决战乃天朝存亡之关键,他在短短五个月内,组织近百万大军,连续发动三次大血战,真是了不起的人物。若非天王掣肘,八将叛降,忠王焉能失利?

  苏州战役后,清廷论功行赏,鸿章授江苏巡抚,封一等肃毅伯,赏戴双眼花翎,又兼五口通商督办。而鹤章呢?只授甘肃甘凉道。原因是:鸿章为避嫌、沽名,只顾自己高升,不顾鹤章上进,“叙功先推他将,奏言臣弟不敢阑功。”因此鹤章赏不符功。清廷为此下诏,说:“李鹤章随其兄在军,战功甚伟,徒以兄弟故,赏不答劳,其刻日平常州、江宁,速议诸将功,赏无所遗。”鹤章对只授边省的甘凉道,难免郁闷,见到此诏,“益感激、思自效。”引军冒雪趋常州,拼死作战,冀图上赏。同治三年四月,鹤章擒杀守将护王陈书坤,攻克常州。但是他不能参与攻取天京战役,无“平江宁”功,仍然赏有所遗,还是甘凉道。这也要怪李鸿章,苏州陷落后,“廷议江宁久未下,促鸿章会攻。”鸿章为报答曾国藩推荐之恩,以江宁破在旦夕,托辞延师”,屯兵不进。曾国荃也不愿淮军来争这块“肥肉”,攻益急。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攻陷天京,军独占“平江宁”全功。鸿章为自己升官铺道路,把鹤章最后一次邀赏的机会又给断送了。鹤章在淮军与曾国荃在湘军地位、军功相似,曾国荃以平江宁功,“加太子少保,封一等伯爵,赐名威毅,赏双眼花翎。”比之甘凉道,诚有天壤之别,不能不引起鹤章心怀怨愤,形成他与鸿章之间的矛盾,因此鹤章始终不赴甘肃就任甘凉道。

  同治四年,曾国落又督师北上剿捻,为鹤章开去甘凉道,留军随行。鹤章随军至苏北运河口的清江浦,“以伤发,乃告归,遂不出。”时年四十岁,正在有为之时,如果不存隐恨,没有矛盾,他是不会弃经武功名之素志的。太仓城下受伤后,一直拼死作战,从未言病,“伤发”乃托辞而己。这不是臆测,有下列事实为证:一是告归后自号“浮槎山人”;二是死后二十年始立碑铭。

  鹤章回到合肥老家,自号“浮槎山人”,“亦时出游都会,稍经商业,致巨万。”他过了十六年的归商生活便死去了,葬于合肥东南许贵村之野,当时未立墓碑。后来由其子经羲“巡抚公”命子国松具鹤章行状,请其业师马通伯撰写墓志铭,待经羲任总督后,于鹤章死后多年方立了刻有这篇铭文的墓碑。这是什么原因呢?

  先看墓铭志。它首先指出:“李文忠公以淮勇战江苏,于时佐军治而躬战以成其绩者,公也。”这是说李鸿章的功名爵禄,是李鹤章拼命打出来的,而自己却“劳成不有”。墓志铭进一步说:“淮军诸将起偏裨、膺疆寄尤显者十许人,大抵皆公旧部,而公顾落落。”看到部下都官高爵显,虽说落落大方,毫不介意,其实是落落寡欢的。仅此两节己经婉约地的说出鹤章心存怨愤以及其子孙对此不平之意。不仅如此,铭文还道出鹤章的心头隐恨。

  铭文云:“暨暨我公,树绩自躬,劳成不有,校古俦双范蠡弃越,遨游海江。”表面看来,这节铭文是以鹤章解甲归商,来和范蠡弃越王勾践、邀游五湖、经商致富、人称“陶朱公”的故事相比。这很相似,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深入地推敲一下,问题就出来了,就出在“范蠡弃越”这句上。这里用被范蠡抛弃的心狠手辣的越王勾践来隐射谁呢?隐射清朝皇帝吗?当然不敢,而鹤章自号“浮槎山人”也就否定了这一点。而且也说明鹤章确是以“陶朱公”自况的。再看鹤章自号“浮槎山人”的用意。合肥附近是有一座浮槎山,因地取名,这意思很自然;浮槎在古代神话里是仙舟,荡这种仙舟便可到达海上仙山,这层意思很典雅,也与范蠡荡舟五湖相合;但还有一层用意,他引用了《西厢记》咏黄河的一句词意:“润洛阳千种花,灌梁园万顷田,也曾浮槎到日月边。”这就委婉曲折地说出自己的”显赫战功”,己经上达朝廷,皇帝和太后都是知道,像是浮槎到日月边一样。寓隐恨何等之深,感皇恩又何等之切!弃越当然不是隐射清廷了。那么究竞隐射谁呢?当然只有隐射他二哥鸿章,以泄掩没功名之恨。这篇铭文符合史实与鹤章本意,不是其后人杜撰。可见所谓“诗书礼义之家,世代簪缨之族”的“李府”兄弟子侄之间,也是矛盾重重,不管什么高官盛名,任凭什么伦常道德,也掩盖不住名利之争,甚至死后也要表露出来。

  李鸿章比鹤章晚死十一年,这块含有隐射之意的墓碑,在李鸿章生前当然不能立,这就是鹤章死后二十年才为立碑的主要原因。

  李鸿章之所以抑制鹤章,是否有难言之隐?是否顾忌到在清廷“汉将不可信”的严防下,不这样办会危及自己的地位和权势?初登仕途的李鸿章能不顾及吗?《清史稿》评他“惟才气自喜,好以利禄驱众,志节之士多不乐为用”。亦可见其为人。后来,他官高权重,鹤章之子经羲便出任云贵总督。其时英军于高黎贡山架炮、侵缅,夺我片马地区,经羲曾全力与英军抗争。此或为鸿章稍补前衍之意吧?书此,作为全面了解“李府”主要人物精神面貌之助。

  李昭庆早死之谜

  李昭庆是李鸿章一奶同胞的六弟,是“李府”名不传扬的重要人物,《清史稿》卷四一有他的传。传云:“昭庆初在楚军。”大约比鹤章略早些时候依长兄瀚章于赣南,随即从曾国藩湘军。同治元年九月,昭庆遵曾国荃令,“带五营自芜潮北渡援无为,以保皖南各军粮道,旋领五营驻守无为庐江。”“李鸿章率淮军抵上海,昭庆调往淮军”,“解常熟围,克嘉兴。”这一阶段,昭庆无军功受赏的记载。同治四年,曾国藩率军北上剿捻,在无为庐江的昭庆“统武毅,忠朴等五营从之。”并“总理营务。”不久,李鸿章接替曾国藩统兵剿捻,昭庆驰骋转战鲁、豫、鄂、皖间,围歼东捻的会战中,昭庆“分守滩上,黄林庄、韩庄、八牌”一线,独当一方面,与刘铭传、刘秉璋等提督地位相同。捻平,论赏,昭庆“记名盐运使”。可见昭庆军功不亚于鹤章,赏则过之。他于“同治十二年卒”,惟无年令多大的记载。我们推知:因昭庆行六,估计此鸿章小十至十二、三岁,故死时约在三十七、八岁上下,实为早死。

  昭庆是死于非命的,我们在采访“李府”佚事过程中,常常听到有关昭庆早死的叙述。个别细节或有出入,整个故事却是相同的。“李府”曾孙李家敬同志也谈过:“幼年听母亲讲过六大人死于非命”的事。现在把生长在合肥临河集“李府”老家附近的张世贵、高庆国退休老人和省政协委员李家瑾三位所说的,综合原话于下:

  李昭庆人称“六大人”。一次,李鸿章带他上朝,慈禧太后看到昭庆,很喜欢,留住宫中游宴,鸿章表面千恩万谢,不敢辞,内心却忐忑不安。昭庆被留住宫中七日。一出宫回府,鸿章即命昭庆速回合肥老家。过了一些时候,慈禧见到鸿章,便命再带昭庆入宫,鸿章奏辞,说昭庆已在原籍合肥病死。一面令昭庆潜居避祸。稍后,载湉师傅翁同和发觉昭庆未死,鸿章获知,惧泄密于慈禧,乃密令昭庆饮“鹤顶红”毒酒自杀。说是:“天威莫测,人言可畏,事到于今,你不死,我们李家将有灭门大祸,你死,李家才能得救。”昭庆迫于情势,只得从命含悲自杀了。傅说,翁是常熟人,任户部时讥鸿章“宰相合肥天下瘦”,鸿章反讥翁“司农常熟世间荒”,故有隙,惧泄密。(此说可能是附会)

  起初我们听到这样说,曾有过怀疑,鸿章怎么能带昭庆上朝呢?经查阅《清史稿》,才了解到昭庆“平捻军功卓著”,又知道李鸿章在同治七年七月“平西捻功成”,“加太子太保衔,授湖广总督,协办大学士;八月入觐,赐紫禁城骑马。”既查明有这次入觐情况,相信在同治七年或八年间,鸿章率平捻有功将领,包括昭庆在内上朝陛见,是可能的,慈禧听政,对鸿章示以殊荣,对其弟昭庆特加恩宠,留宫游宴,也是可能的。至于牵扯、附会宫廷糜烂生活,代有传闻,何况当时慈禧寡居也在三十七、八岁左右,自然要引起暗猜、揣测。至于昭庆何能自杀于被宠幸的四年之后呢?当是潜居合肥,在同治十二年,始被翁同和发现之故,因此这个传说,确有很大的真实性。

  为了寻求核实,发现以下三点佐证。

  (1)鸿章在五十岁以前还能生儿育女之时,为什么急于以昭庆长子经方过继为己子呢?李家瑾说的原因和我们原就设想的一样。那就是鸿章以昭庆长子经方为己子承袭爵禄,作为昭庆自杀的交换条件,符合情理。

  (2)照旧社会嫡子继承制度,鸿章必须以兄子过继,如长兄无子,也只能以二弟三弟等之子循序取之。在鸿章兄弟皆有子的情况下,决不能迳以六弟之子继承。所以《清史稿》记为“初以兄子经方为子,后生子经述、经迈。”这是按旧制惯例误写的。但恰恰可以证明,鸿章违旧制而以经方为子,是有隐情的。这个隐情,就是迫使昭庆自杀。

  (三)以鸿章为避嫌而抑制鹤章封赏的事来对比,昭庆留宫事件,则严重得多,不只要避嫌,而是要避祸,李鸿章为避嫌牺牲鹤章前途,为避祸牺牲昭庆生命,则是势在必然。这三点佐证,使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在今天看来,凡是涉嫌案件,可以依法辩驳、抗争。按理昭庆获嫌,应当搞个水落石出,但是在清王朝黑暗统治下,在家长专制的“李府”里,纲常伦理,是不可抗拒的权威,辩驳,欲盖弥彰;抗争,自速其祸。“莫须有”即足以迫使昭庆死于非命,何况还有留宫七日的事实?昭庆只有一死了之。

  昭庆三十多岁早死是史实。虽然有上述死因,但毕竟来自民间和李氏后人的传说,于史无据。我们还是实事求是地把它当作“李府”的轶事,名以“李昭庆早死之谜”为妥。

  李国松“雄财而文”

  “李府”这个大家族在旧时代,对子女就学、读书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我们于今年四月二十日,走访曾担任过“李府”家庭教师的卫仲藩老教授,向他请教这个问题,承他谈了一些回忆。由于卫老年事己高,我们不便随时插问,只就他谈话要点,结合有关史料加以补注,整理成篇。他的谈话加有引号,或插注,以示郑重。

  卫老首先说:“我今虚年八十五岁,一九二五年前后,先在合肥“李府”李国芬家任家庭教师六年,然后在上海“李府”李国松家任家庭教师两年,共达八年之久,专给这两家的孩子教国文。国芬、国松都是李鹤章的孙子,学生则是其曾孙。

  “我在国芬家任教时,还有一位教师卜家铸(己故)教英文,我们两人分上下午讲课,因此我还有半天时间在合肥县立女子中学和教会办的三育中学兼课。

  “在李国芬家我们两位教师只教一名学生,即国芬之子李家源,他到十七岁时死了。在李国松家,教其子李家英,及其男女孙各一人,国松和他胞弟国筠都是举人,国松没做过官,国筠做过巡按使。(注:他俩是李经羲之子)

  “李国芬有三个姨太太,正室是南陵著名藏书家徐积余之女,知书识礼,生子家源,请我们两位教师教他一人,姨太太生有三子,另请一位丁老师教他们三人。‘李府’对待嫡庶子女,是有很大区别的。

  “国芬雄财无文,在他家教课的内容由我自订,讲四书、五经;国松是举人,懂文墨,他指定讲诗经、左传,还要教家英等三人学诗。我教学诗的方法,先教他们对对子,由两字对、三字对进而四字对、五字对,然后讲诗的格律,再学作诗。

  “他们家子女跟我们求学,是为先打好基础,然后进中学的。后来这几个学生在中学读书,因语文有了基础,学习成绩都比较好。”

  卫老还说到鹤章“长子天钺按察使衔江苏道,次子经羲广西巡抚(注:后任云贵总督)三子经馥记名道。鹤章之孙国蘅曾任合肥商会会长,国芬读书不成,在合肥有绰号叫三糙子。”(注:天钺即经楞)

  经推知卫老在“李府”教书时间,是一九二二——一九二九年,即民国十一年——十八年。卫老二十二——二十七岁在合肥李国芬家执教,二十八——二十九岁在上海李国松家执教。已是距今五十五年前的往事了。

  我们请问卫老:“‘李府’对家庭教师待遇如何?”

  卫老说:“在合肥国芬家,每位教师一年束修二百块银元,在上海国松家,我一人每年束修八百块银元。每月另有理发、洗澡、医药等费五块银元,每年三节都有节礼。另外,宿食都在李家,日供三餐,教师独开一席,一般是四菜一汤,很讲究。开饭时,有一位老家人侍候,端菜添饭。国松家侍膳的老家人,曾是经羲的侍从,国芬正室夫人出自名门徐家,懂得尊师重道,每隔个把月,她便特制一份佳肴敬师。”

  据此合算,“李府”为教一两个子孙读书,仅每年供应所聘教师生活待遇、就要花费银元两千元左右,足见“李府”为使其子孙打下进中学的基础,获取功名,是不惜花费巨资的。不过,在民国年代小学教育不发达的情况下,家塾、私塾,无论城市、农村,都是存在的,只是规模不及“李府”而己。

  卫老还说:“‘李府’对家庭教师是很尊重的。讲课在书房,里面藏书很多,挂有很多名人字画,记得有一幅曾国荃书写的对联。确是书香气浓。(注:光绪二年,曾国荃任山西巡抚,比年大旱,灾连数省,国荃告贷诸行省,并劝捐赈济。鹤章曾应捐巨款,受表扬。此对联当是国荃书赠鹤章的,不是书给国松的,卫老说的有来历。)书房没有闲杂人打扰,专有一个书童,听候使唤。学生重礼貌,进入书房先称呼“先生”,行礼,然后就坐,展开书卷。退出书房,也要尊称“先生”,得到允许,才恭谨退走,从不失礼。

  每年开学,举行的仪式尤为隆重,堂上设“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牌位,红烛高烧,香烟缭绕,铺设红地毯,家长肃立在前,教师肃立在中间,学生肃立在教师后面两边,爆竹鸣放,便一齐向先师孔子牌位行三跪九叩首大礼,然后学生向教师行跪拜礼,最后家长向教师拱手恳托,教督从严。记得家源调皮,曾受过体罚,家英规距,没有挨过教鞭。”

  卫老还提到:“远在光绪年间,李经羲曾聘请一位名宿到合肥府中为家庭教师,即桐城派古文家马其昶,号通伯。他教的学生即经羲之子国松、国筠。”卫老说:“马通伯在‘李府’教书八年,曾为李家编纂镌版翻印很多古籍,合称《集虚草堂丛书》其中有木版《桃花扇》等珍本。可惜“李府”藏书大都散失,只有一些大图书馆还藏有这部丛书,可以查考。后来通伯去北京任清史馆编修,《清史稿》中“文苑传”,大都是他撰写的。通伯晚年把自己的文章编印成一部《抱润轩文集》。”

  谈到这里,我们问到李国松为人如何?卫老出示他的尊翁《卫钝叟墓志铭》影印一帧,是大书画家吴昌硕篆额,江西派诗人、少年时与谭嗣同等齐名、号称“四大公子”之一的义宁陈三立撰文,合肥举人书法家张远书丹。铭文中记有卫钝叟与李国松的一段宾主关系。铭文有云:“李君国松,雄财而文。”还提到国松兼营典当业、有云:“日积月累,卒至高贳。”结合卫老所说任家庭教师情况来看,这几句铭文,可以说明李国松不但熟谙诗文,重视子孙教育,而且是善于经商致富的人物。

  李国杰死于蓝衣社之手

  李国杰是经述的长子,李鸿章亲生血系的嫡孙,号伟侯,袭乃父经述所承袭的李鸿章侯爵。生平不详,只知道他长住上海,民国时期,任招商局轮船公司董事长。光绪末季,招商局经营管理以经方为主。民国初期,国民党政府以宋子文为代表从经方手中,强行接管了招商局等情况,已见前文所述,现在又从李国杰事迹中了解到招商局被国民党政府强行接管的缘由。略述于下。

  据说,李国杰在任招商局董事长期间,因“出卖六栈问题”被国民党政府查处,并派赵铁桥接管了招商总局,而且李国杰被判徒刑,监外执行。六栈问题发生的时间和案情内容,目前难以查考,不过我们可以知道,出卖六栈就是出卖上海的一处码头、货栈给另一家轮船公司,很可能是一家外国公司,这确实不是小问题。国民党政府以此为借口,从经方手中接管了招商局。

  不料国民党政府此举,引起了王亚樵不平,派人把接管大员赵铁桥暗杀了。王亚樵在上海专门搞暗杀,他先是暗杀清廷的王公,后专门刺杀国民党要人,是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的死对头。不料,王亚樵此举却为李国杰种下了杀身的祸根。

  赵铁桥被暗杀后,国民党特务机构“蓝衣社”要进行报复,在上海沦陷于日寇之前,李国杰住在英租界,又有保镖,戒备严密,“蓝衣社”难以下手。上海沦陷后,国民党全面撤走,国杰放松了警惕,终于在三九年正月初一出外拜年之际,被潜留的“蓝衣社”暗杀了。一说当场被击毙在马路上,一说国杰刚乘车出门即被枪击重伤,抬到房里,流血过多,口不能言,以手示夫人速取箱子里的云南白药救急,夫人心慌手乱找不到,来不及抢救而死在家里。还有一说,李国杰当汉奸,被“蓝衣社”暗杀。我们为此访问了李家瑾同志,他说:“当时我在上海,他死在马路上,我亲眼看的。他不曾当汉奸,是因国民党的的报复而死于‘蓝衣社’之手。”

  无论怎样说,李国杰被国民党特务暗杀了,则是事实。

  编后记:编写本文,是在芜湖市政协文史委员会主持下进行的。在编写期间,得到了民革芜湖市委,以及市档案局、教育局、房地产管理处的大力支持,并承蒙“李府”后人李家瑾、李家敬和“李府”内亲李用张三同志,安徽师范大学卫仲藩、卜之琦、黄绮文三位学者和退休老同志郭键行、张世贵、吴宗愚诸人提供了重要的资料和宝贵的意见,统此致以诚挚的谢意。

一九八四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