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蕴山

编者按:朱蕴山同志一九〇七年参加了徐锡麟在安庆刺恩铭的事件。从清朝末年反清开始,直到辛亥革命以后的反袁、反军阀,以及“四・一二”以后的反蒋革命斗争,朱老都参加了。朱老参加过岳王会、光复会、同盟会。下面的文章是朱老介绍“五四”前后他在安徽革命活动的片断。

  “五四”运动已经六十年了。回忆“五四”前后的切身经历,对我来说有很大的教益。

  辛亥革命后,同盟会内部发生分化。以宋教仁为首的一批人,主张议会政治、政党内阁,与北洋系妥协,孙中山先生当时处于孤立,袁世凯利用同盟会内部的矛盾,攫取了大权。

  袁世凯上台后,一心追求独裁专制,企图把封建君主制重新加在人民头上。他采取了一系列倒行逆施的步骤:解散国民党和国会,废除《临时约法》,独揽军事、行政大权,颁布许多反动法令。对外秘密与日本签订“二十一条”,出卖国家主权,换取对其复辟帝制的支持。为了在地方布置他的心腹,袁下令罢免江西、湖南、安徽、广东四省都督,使北洋军阀倪嗣冲入皖,占领安庆。倪嗣冲、马联甲一伙与袁世凯紧密结合,伪造民意,推行帝制,互称君臣,丑态百出,激起安徽人民极大的义愤。

  为了反对袁世凯和地方军阀推行帝制,一九一六年,我和段瑞兰、扬允中、沈子修等曾密谋在安庆举行武装起义。我先与段瑞兰筹资约二千元,设地下据点两处:一个设在酒馆“味莼园”,地点在安庆旧藩署前,我充经理(当时同志们叫“朱贵酒店”);一个设在安庆大南门中药铺楼上,由允中负责。药铺储有炸弹,允中与上海方面接洽,约定旧历端阳节前一日运回手枪二十支,准备在端阳前夜间起义。计划首先纵火“味莼园”,趁救火混乱时,由警务处督察长翟少垣先将朱家珂(全省警务处长)扣押,把东署、南署和西北两署中下级警察,包括巡查一大队,共两千余人,集中起来,成立安徽讨袁军第一军。同时,将常恒芳、褚辅成从陆军监狱接出来(常恒芳与褚辅成在一九一三年同时在北京被捕,解交皖军法处,押于陆军监狱),组织安徽讨袁临时军政府,并决定以常恒芳为首,段瑞兰和我为副,管理全省军事、民政事务。同时,还制定北伐计划,训练和扩大军队,响应云南蔡锷讨袁义旗。不料事泄,倪嗣冲在武汉立即电皖警务处,于端阳节前一日先下手,缉拿我等归案。翟少垣是我的知己,得此消息后,夜半亲自送我两张出入城证,叫我迅速离去,我为了掩护同志,就把两张通行证给了瑞兰和子修,让他们迅速离去,我遭到了逮捕。他们出城后,正好在途中遇见允中从上海购买军火归来,也就一起返回上海避难去了。这次反袁起义虽然失败了,但是,民主共和的历史潮流是不可改变的,袁世凯做了八十三天皇帝,终于在全国一片声讨中下了台,忧惧成疾而死。倪嗣冲仓促由武汉逃回蚌埠。孙中山先生回国通电全国各省反对帝制,同时还电北京黎元洪,要求释放政治犯。皖同乡会和柏文蔚联名电皖,指名释放我和常恒芳,不久我就恢复了自由。

  反动势力是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的。袁世凯死后,黎元洪继任总统,但是实权操在国务总理段祺瑞的手中。北洋军阀与地方势力矛盾重重,政局十分紊乱。张勋认为这是大好时机,大造复辟舆论,在徐州召开“督军团”会议,组织军阀攻守同盟。倪嗣冲的反动势力在皖复起,他们大力搜捕革命党人。杨允中不幸在上海被捕,押解到蚌埠,英勇殉难。我接到芜湖赭山第五中学教员、陈独秀的密友刘希平由芜湖来信,催我速到他处避难。一九一七年二月初,我秘密来到芜湖,住在赭山第五中学。当时的校长潘仰山,尚起了掩护作用。刘希平在该校讲修身课,即现今的政治课,高语罕担任国文教员。他们提出筹备工读学校(即芜湖职业学校),要我担任驻校董事,借以掩护。同时还会见了李光炯、卢仲农、王肖山等人。大家一致认为,黑暗的统治局面甚长,这不仅是安徽一个地方的现象,当前的任务应该争取在学校机关长期埋头下去,从改革教育,培养青年入手,通过普及国民知识,提倡新文化,竭力而慎重地介绍新思潮,去提高青年们要有社会责任心的觉悟。做好这项工作,还应该大力提倡普及义务教育。

  在大力做好普及教育,提高青年革命觉悟外,我和刘希平六月初还到了上海,去进一步推动反对倪嗣冲运动。在那里,我写了一本《燃犀录》,即“倪嗣冲祸皖记”,来揭露倪嗣冲祸皖的罪行。这份材料油印了一百多份,分寄京、津、沪、汉同乡会,呼吁他们一致起来救乡救皖。可惜原稿已经散失。当时倪嗣冲得知此事后,曾托颖州某倪家走狗以五千金和安顿高位向我贿买此书,被我严词拒绝。八月份刘希平返回安徽,我继续北上。来到北京后,我去北大找了陈独秀和胡适,还找了皖籍议员常恒芳等人,并和他们交换了对当时政局的看法,我告诉他们,我们想从教育青年入手,同时,发动皖籍军人去反对倪嗣冲的安武军等做法,这些意见都得到他们的支持。

  一九一七年十月,广东护法军政府成立,推孙中山先生为大元帅。我应鲁北平原混成旅胡翊儒和济南第一混成旅张克瑶的邀请,来到了山东,交换了反对安武军、迎接孙中山先生北伐的意见。不久接到刘希平、卢仲农等人来信,催我速回芜湖,商量在皖西建立第三甲种农校。十一月初,我离开济南,路经芜湖,和刘希平一起来到安庆,会见李光炯等人。大家决定要我回皖西六安筹建三农。一九一八年九月,我和桂月峰来到六安正式筹建,得到当时县长李铭楚的支持,由县劝学所垫借三千元、各界捐助二千元作为开办费,借六安老赓飏书院旧址为校址,于当年冬筹建告竣。同时,我还筹备六安女子学校于城西,推但西平为筹备员,聘吾妻周佩隐为校长。当时倪嗣冲爪牙刘道章是“公益维持会”会长、省教育会会长,沈子修是教育会总干事。刘认为沈不是危险人物。如果沈子修担任校长,学校经费就比较容易解决。其次,霍山劣绅郭缉熙与刘道章有勾结,曾企图把农校设立在霍山县。子修是霍山县人,负有学望,可以协调地方之争,使学校在六安开办。这样,在筹备就绪后,我就报告省教职员联合会,提请省教育厅委二农校长沈子修担任三农校长。桂月峰担任学监,我任修身课。一九一九年春,三农正式开学。六安学生会于三月成立。学生会成立不久,就发表宣言,响应安徽全省学生会提出的教育基金独立运动。

  安徽的新文化运动,实际上是从芜湖第五中学开始的。新文化运动的开始,推动了反帝反军阀运动,实质上是民族民主革命运动。当时安徽社会方面,安庆、芜湖两地以进步的教育界和青年学生为中心,组织了全省教职员联合会和全省学生联合会。当时的文化运动有两股力量:一股是以陈独秀为代表的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早期陈独秀在安徽芜湖长街创办过“科学图书社”,提倡新文化,普及科学知识,后来,陈独秀虽离开安徽,但是,他所创办的《新青年》杂志,早在一九一五年在安徽就已出现,安庆、芜湖两地先进人士和各校青年受了很大影响;另一股是以李光炯为代表的反清、反北洋系民族主义思想的文化界人士。他们在文化界是很有号召力和影响的。陈,李两人早有深交,但是政见不同。在当时都是具有较大政治影响的人物。“五四”运动在北京爆发,安徽各地广大青年,如安庆、芜湖、合肥、蚌埠、六安、寿县……,都纷纷起来响应北京青年学生的爱国运动。在“五四”运动前,当时在北京的陈独秀和在安徽的刘希平、李光炯和我等都有联系。口信也不断频传。陈独秀在离开安徽时,曾说过:“我去搞全国性的运动,你们在安徽搞反军阀活动。”在某种意义上说,刘希平实际上是陈独秀在安徽的代表。当北京一发动,我等在安徽就积极推动,发表宣言,组织游行。在青年学生宣传动员下,工人、知识分子、工商业者和广大城镇居民也纷纷行动起来,形成一股巨大的反帝反军阀的力量。同时还开展群众性抵制日货的运动。在教育方面,还提出开展教育基金独立运动,提出经济公开和校务公议的具体改革方案。这些,对推动运动的发展都起了一定的作用。

  当运动一旦深入,封建军阀、地方官僚就暴露出他们的凶恶面目。五月下旬,督军倪嗣冲、省长吕调元先后发布紧急命令和布告,开始镇压运动,扬言要“依法逮惩”,“决不姑宽”。最后倪嗣冲还下令解散学校,强令学生回籍。尽管运动受到镇压,但是斗争并没有停止。“五四”运动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精神,和提倡“科学与民主”的口号,教育了广大的安徽人民,通过斗争,提高了认识,明确了方向。

  “五四”运动后,为了进一步推动反帝反军阀的斗争,安徽各公团和刘希平、李光炯、光明甫等提请我筹办《评议报》,兼任总主笔。经费由各学校筹集。通过《评议报》来评议当时的安徽政局,宣传革命思想,并积极支持全省教职员联合会和全省学生联合会,推动安徽省反帝反封建爱国主义运动。

  安徽大批青年经过“五四”运动,觉悟有了进一步提高,更迫切地追求救国救民的真理。马克思主义的书刊较前更为普及。一九二一年在安庆、芜湖两地就已出现社会主义青年团的组织。记得与《评议报》发生关系的青年团员有:柯庆施、周新民、朱子帆、许继慎、薛卓汉、舒传贤、郑鼎(李云鹤)、王坦夫、宋伟年等。

  一九二一年六月,省议会按照军阀倪道烺(倪嗣冲的胞侄,凤阳关监督)、马联甲(安徽军务帮办兼皖南镇守使)的意图,拟削减已决定增加的教育经费,以扩大军费。六月二日,安庆各校师生派代表去议会请愿,竟被驱逐。数千名学生得此消息后前去支援。不料马联甲悍然下令毒打学生,打伤学生四十余名,其中学生姜高琦身受七刀,气息奄奄而死。校长光明甫带领学生直接与马联甲斗争,要求马联甲赔偿学生生命。这件事引起了全城舆论大哗,群情怒愤。不久即举行了有各界人士支援的万人示威游行。后经省参议会出面和解。马联甲自知理屈,逃回当时监军驻节的蚌埠。这件事同时也震惊了全国,得到全国各地的同情和支援。在这种情况下,省当局被迫同意教育经费由九十二万元增加到一百五十万元。但是,凶手马联甲没有受到惩处。

  姜案发生后,倪道烺与马联甲及国民党老右派管鹏合作,阴谋夺取政权。通过他们的爪牙刘道章、关芸农等,由倪道烺出三百万元,包办省议会,妄想推倪道烺为民选省长、管鹏为副省长,便于处理各学校风潮和扑灭学生运动。当时督军不能管辖学校,直接处理学生游行等事,只能是省长专理民政问题。我们当时决定各回原籍进行活动,反对贿选。李光炯和光明甫、史恕卿等回桐城,卢仲农和朱子帆等回无为,我和沈子修回六安。在贿选中捣毁选票拒,收集捏造选民假票的情况,公开揭露贿选内幕,并利用合法手段,向北洋政府控诉倪、马非法贿选罪状。倪、马无法,又以四十万元巨款贿买北洋政府内阁总理靳云鹏,任命倪道烺的老师李兆珍为安徽省长,希望接事后,下令召集贿选议员开会,控制安徽政局。安徽人民再次奋起斗争,拒不承认李兆珍为安徽省长。当时我们发动教职员和学生两千多人,背着行李睡卧江岸,把守城门,不许李兆珍下岸入城就职。李看此情况,化装成商人混入省长公署。当时安庆、芜湖两地立即举行“三罢”,进行游行示威,直捣公署。卫兵与学生发生冲突,还打伤二农教员王肖山,引起了群情怒愤。李兆珍慑于当时群愤,终于溜出省长公署逃跑了。驱李运动取得成功,安庆还举行万人庆祝大会。

  在促进安庆“六二”学潮、反对倪道烺贿选省议会和拒绝李兆珍入皖的斗争中,《评议报》对推动安徽民族民主革命,都起了一定的作用。

  从“五四”运动前后我的亲身经历中可以看到:反帝反军阀的民族民主革命运动在“五四”运动以后,已经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学生(又名丘九)走上街头,起了宣传、动员、教育广大人民的作用,使工人、城镇居民、工商业者都行动起来、卷入到反帝反军阀的巨浪中去,形成一股巨大的斗争力量。它增强了革命党人领导、组织反帝反军阀斗争的决心。“五四”运动以后,马列主义书籍更为普及,安徽出现了共产主义青年团的组织,工人阶级走上了政治斗争舞台。这些都为建立马列主义政党打下思想和组织的基础。

  总之,如今看来,六十年前“五四”运动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精神和提倡“民主和科学”的口号,至今仍闪耀着它的光辉,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巡抚注:作者朱蕴山,中国人民政协第五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安徽六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