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春溪
一、柏烈武早期的革命经历
柏烈武即柏文蔚，安徽寿县人。二十一岁入泮。时值清末，内政外交，俱告失败，国几不国。是时柏烈武正教读寿县城内，慨然有抗清之志，常与邑人孙少侯、张树侯等人讨论时事，倡议反清。创办“天足会”，劝导妇女放足。复集资搜购《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记》等书报、供应阅览，宣传革命，一时被感动者颇众。
一八九八年（光绪二十四年），柏烈武年二十四岁，游学“求是学堂”（即安徽大学的前身）。时值中俄新订西藏密约，清政府辱国丧权，国人愤慨。柏在当时与留学生陈仲甫、潘赞化等数十人，集会演说，激发民气，触怒清吏，愤而退学，专事反清活动。
一九〇〇年，庚子义和团事起，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全国鼎沸。是时，柏在金陵，奔走呼号，与赵声、张伯纯、杨作霖等组织“强国会”，密谋推翻清廷，事未发而先泄，杨作霖被捕牺牡。柏乃潜行返皖，入武备练军学堂，创立同学会。一时有志之士，不问省籍、学籍，凡有革命思想，从事推翻清朝者，如熊成基、倪映典、冷御秋、常藩侯、李士善等，纷纷踊跃参加。其中尤以淮上同志为最多。
一九〇三年秋，安徽太和县武举郭其昌，受了张树侯的鼓动，召集六千余人，来安庆谋发难，互推柏为领袖。仓卒之间，未布置完善，因事机不密，郭其昌即遇害。是时，柏逃往南京，同陈仲甫、宗少侠、王静山、方健飞遍游皖北，与张孟介、袁家声、廖海粟、管鹏（管昆南）、岳相如、余亚农、郭舫仙、廖梓英、廖朴纯、廖盘珍、廖子宾、管曙东、王绍九等，深相契合。后返回芜湖，与李光炯、刘光汉等密组黄氏学校（黄氏指黄兴），专事谋刺活动。
不久，柏烈武在李光炯主办的安徽公学任教体操。安徽公学的师生员工大多数富有革命思想，柏与陈仲甫、常藩侯等在公学创立了岳王会，吸收革命青年，与孙中山先生在香复港所组织的兴中会遥相呼应。
次年春，柏接赵声电邀到南京，赵任柏为三十三标管带。是时，吴旸谷由日本东京奉孙中山先生之命，来长江中下游组织同盟会。柏烈武与赵声、倪映典、林之夏、冷御秋、伍崇仁、韩金声、孙麟、林述庆、何遂、杨韵珂等同时加入，奠定了南京同盟会的组织。
其时，孙少侯、权道涵、段云等人，由日本奉命回国进行革命活动，途经南京，孙少侯欲谋刺两江总督端方。柏为之隐藏炸弹，并资助旅费。后事泄，孙少侯等被捕入狱。柏博也不能存身，乃远走辽吉，依乡人胡殿甲，在其所统的吉祥军中充任文帮带兼马队总教习。
不久，武昌起义成功。柏烈武接到范鸿仙、郑赞丞等人促其南下的电报，便与祁耿寰等一起于九月初一日回到了上海，与黄克强、陈其美等会商大计。决定由陈主沪事，黄负责武汉军务，柏负责收复南京。
时张勋、铁良，分驻重兵于南京、浦镇，扼守大江南北。清廷对南洋第九镇统制徐绍祯有所怀疑，迫令徐率部远驻秣陵关。柏烈武得悉，乃星夜赴宁，亲诣徐处，动员举义。徐绍祯犹豫不决。迨柏回沪后，领运械弹，密返镇江，镇江都督林述庆，已委柏任镇军第一镇统制。是时，第九镇军队，已被张勋军击溃东下。柏收其余众，急渡江，攻浦口，断清军归路。这时，淮上革命党人张汇滔、袁家声等已光复寿州，并由袁家声率部东下，攻占蚌埠。张勋见其后路被截断，仓惶夺车北遁，南京即于十月十二日光复。孙中山先生时在南洋，乃暂推黄克强任大元帅，柏烈武任第一军军长兼北伐联军总司令，统率第五军姚雨平部追击张勋。因张勋残部扼守津浦线固镇，柏烈武就亲率一、五两军大破之。随于十二月二十四日进占徐州，敌溃兖州，已无斗志。正在这时，南北议和告成，柏只得率军南返。
一九一二年五月，柏烈武受黄克强留守命，调解皖事纠纷，后被任为安徽都督。
柏烈武任安徽都督时署内人事安排的情况是：内务司长郑芳荪；财政司长黄书霖，后由史恕卿、李裴君等继任；教育司长邛纯侯，后更江彤侯继任；实业司长刘悟岗；高等检察厅长杨云林，审判厅长李纯楼，秘书长陈仲甫；参谋长初为徐子俊，继是徐唯一；军政司长吴霖生，警察厅长顾小轩，宪兵司令祁耿寰（原为第一师师长胡万泰兼）。安正铁路督办管鹏。
二、柏烈武不受袁世凯的贿买
议和将成，柏烈武驻军浦口。袁世凯派章聿骏来浦口运动他，说：“袁大总统特派聿骏带来壹百万元交通银行支票，送给将军作老太爷、老太太的生活费用，将军即可以安心为国家做事。至第一军军费，每月可造官兵花名清册，送交大总统批准，由津浦铁路收入项下拨用。”
柏当时答曰：“我家一向清贫，无需如此巨款，最多五万元足矣。容待请命于父母，转报大总统的恩遇。如何，听候父母之命，否则，不敢受也。至军费问题，军人贵服从。既有黄克强留守为直接负责的长官，似不便再受大总统的恩遇。容后定当图报。”柏烈武当晚乘车过江，到同盟会本部，汇报袁世凯贿买经过，并说明柏自己的想法，准备留五万元给父母备用，余则悉交党部，作发展党务之需。请大家裁决。
当时黄克强留守，拍案大骂曰：“袁贼臭钱涨耳，吾不愿闻。”柏随即拒绝了章聿骏。而徐宝山卒以见财动心，暗得二十五万元。徐是袁世凯的侍从武官。由此可知，军阀官僚辈，不为利禄而动心变节者甚少。
柏烈武任安徽都督时，袁世凯又派郑汝成来皖，备述“大总统如何器重都督，深想都督能够做袁氏门生，将来东南门户，依界有人，遇事方便”，并要柏烈武随郑一同入京，与大总统一见。
柏则答以“目前军事倥偬，未便擅离，容后皖局稍定，自当亲自进京，投递门生帖，拜领我大总统的恩遇”。郑汝成此来，技未得逞，败兴而返。嗣后还有段芝泉、江朝宗、以同乡关系，派使往还，皆以劝归袁氏为请。柏因迫于环境，不得不虚与周旋。
袁世凯非法攫得总统后，多方密谋贿买革命党人。外借裁兵之名，内实排除异己，意志不坚定的人就被他用金钱收买了。革命意志坚定的人，袁世凯就采用可耻的恐怖手段，杀害忠良。宋教仁在上海车站被刺，就是袁贼叛国叛民的铁证。在宋教仁殉国之前，袁世凯向外大借款，梦想扩充武力，以武力谋求统一。当时各方人士通电反对，群情激昂。
孙中山先生回沪后，首向汇丰银行交涉，不应交此项非法借款，残害共和。当得汇丰银行答应在一个月内，如各省有独立而声讨袁氏者，本行即停交此项借款，否则，信用所关，碍难照办。孙中山先生乃召唤各省党人，凡握有兵力者，即时来沪会商。淮上党人张孟介、袁家声、郑芳荪、范鸿仙、吴忠信、龚振鹏等积极拥护孙中山先生的主张，要求立即声讨。
柏烈武认为声讨袁世凯应尽快行动，孙中山先生与陈英士、黄克强、李烈钧等深以为然。柏愿首先在皖发难。孙中山先生说：“安庆逼近江北，且可拱卫南京，似觉不宜先动。最好由广东、湖南、江西各地先行宣布独立。迨袁的兵力前往，再由皖省拦腰一击，即可成功。”
此时，黄克强又力主以法律和平解决，不主张用兵，嗣经中山先生一再言之，结果，征求谭延闿等意见，他一日数电，说不能先动。其时，袁的兵力已经南下，汇丰银行的借款，亦已逾期，如约交给了袁世凯。二次革命之所以失败，就败于和、战不决，失去了先发制人的机会。
三、柏烈武在上海会议条陈的三件事
（一）我军的经济问题：
袁氏已获得大借款。我军发难，也必须有笔巨款，方能济事。陈英士在当时允筹现金叁百万元。柏现在皖，可筹出两千万纸币。以中华银行名义使用，订购壹千万元军械，分期付清。步枪每支六十元，大炮每尊一千元，分由上海、杭州、乍浦、广州各口岸交货。柏请孙中山先生派一银行总经理，以专责成。柏之所以如此条陈者，以其在皖督任内，所办的安徽中华银行行长卢汉章，原来只有两万七千元现金，后因挤兑风潮，向李烈钧借五万元，日本人葆科借三万元，日本米商借十五万元，合计也只有二十五万元左右。在当时，计出钞票一百五十万元，信用极佳。同时与招商局协商，下自上海，上到汉口，皆用本票。津浦路局，也已交涉妥当。浦口到徐州，改用中华银行钞票，往来无阻。
（二）海军问题：
柏在南京与林述庆同谋光复时，似先着手同海军接洽，以防袁世凯用海军来攻，可堵住吴淞口，而无后顾之忧。中山先生说：“海军已早派人联络，无须顾虑。”
（三）吴淞口应筑炮台：
袁世凯尚有若千海军，倘事先能把吴淞口炮台筑成，所费不过几万元，即可竣事。当时陈英士允为负责，但迄未施行。
以上所陈三事，卒因军事倥偬，时间未许。袁世凯后来果以海军南下，直驱上海，未出所料。迄今回忆，教训极深。
四、柏烈武参加同盟会的前后
先是赵声在南京任三十三标第一营管带，电约柏赴宁任前队队官。时有吴旸谷由日本东京奉孙中山先生之命回国搞革命运动，住在下关第一楼旅馆。柏在此时，即和赵声参加同盟会。旋又介绍第二营管带吴继初、三营管带林述庆，队官孙麟、张霞晴，警察局提调李玉斋等，并有学堂学生方健飞、王静山等，均在此时加入同盟会。革命实力具有基础，遂在仪凤门内，密组机关，扩展会务。嗣复组织强国会，中坚分子柏烈武、张伯纯、张仲纯、孙孟棨、江彤侯、常藩侯等。张仲纯是张伯纯胞弟，以在两江总督刘坤一衙内充内奏摺事宜，可以掩护党人，内通消息，遂推张伯纯为强国会会长。嗣因会务扩大，经济难于维持，乃由会内开设一铜匠铺，私造铜元、银元及假票子等。主其事者，为湖南浏阳人龙章（号研仙，清举人，同盟会会员）。龙同黄克强曾先后携带千元到上海使用，几被外国巡捕所获。强国会分子杨麟，被徐宝山（外号徐老虎）所出卖，杀身成仁，机关解散，铜匠铺亦被查封。
五、柏烈武其他的一些情况
柏烈武在一九一八年护法之役受靖国联军总司令唐继尧委任为川鄂联军前敌总指挥，在四川夔州、湖北恩施一带，来往奔驰，指挥作战。三年之久，备极劳瘁。后自南北议和，柏辞总指挥后，湖北谭延闿邀请柏到湖南休养，计划赶走军阀张敬尧，柏为谭运筹帷幄，积极参预军事活动。
一九二二年，柏烈武受孙中山先生委为长江上游招讨使。次年，柏在广州，孙中山先生委为建国军第二军军长。一九二四年二月国民党改组，柏被选为国民党第一届中央执行委员，派赴北平，指导西北党务活动。并联合国民第一军冯玉祥、二军胡景翼、三军孙岳，为北伐张本。一九二六年冬，受委为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三军军长，参加北伐。一九二七年，直鲁联军张宗昌来犯合肥，柏固守合肥，另派其新编第五师进驻肥西大蜀山一带，成倚角之势。敌终败退，放弃蚌埠，退守徐州以北。当北伐军进击津浦线临城附近，前线第十军军长王天培部节节败退时，柏又率部扼守蚌埠、合肥。其时，蒋介石激起众怒，一天天走上反动道路，被迫下野。柏烈武首先通电，认为蒋介石必须下野，免使生灵涂炭，贻误革命大局。
一九二八年，蒋介石复职后，柏即辞去本兼各职，退居南京玄武湖私宅。草庐数椽，悠然尘外。有时，也到安庆东枞阳鱼湖小住。
一九三三年，福建延平人民政府成立，蒋疑柏烈武必与其同谋，猜忌益深。曾密令安徽军阀刘镇华，监视柏的行动。刘曾亲到枞阳鱼湖逗留数小时。
次日，刘镇华派人示意，要柏离开鱼湖。柏嗣即移住昆山原寓。是时，蒋介石复派特务刺杀。一日清晨，柏正起身漱口，突有旧部来人报密，激动落泪。柏当予以安慰，问有何事，不妨言明，只要力所能及，当可帮助解决。
来者答日：“柏将军，不是为我个人私事，而是将军大祸临头，恳求将军速走！迟则危矣！”
柏烈武说：“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蒋对我久存疑忌，早有杀我之心。但我心地坦白，无愧于国家，无愧于民族！今老矣，戎马余生，何惧一死。我已决定亲去南京，任他摆布。万一不能幸免，我之沉冤，当可大白于天下。”
当晚即赴京，打电话给于右任。
于右任在电话中对柏说：“你来的正巧。今天是星期日，老友多在此小聚，即请前来参加。”柏即应邀前往。餐毕客散，柏向于右任讲明来意，说“究不知我犯何罪，蒋密令杀我。今特向你说明，不是请你替我说情，保我生命，因我和你既是同志，又是多年老友，我到最后，倘遭蒋的毒手，望你以后有机，务要为我昭雪！”因得到于右任的同情和支持，终于免遭毒手，安度晚年。
（一九八一年九月十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