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慕起

  一、家世及出身

  张树侯先生(1866-1935年)名之屏,寿州人。其父张子兰,是个穷秀才,因生活所迫,就馆寿县。树侯幼年从父兄读书,不久,父去世,靠哥哥西园、朗轩抚养成人。树侯求学之余,还做些杂活,如推磨种菜等。于右任曾有诗题其所著《书法真铨》云:“天际真人张树侯,东西南北也应休,苍茫射虎屠龙手,种菜论书老寿州。”

  一八九〇年,树侯考上了秀才。以后,他渐渐接触了反清革命,产生了革命抱负,因而放弃了科举考试。他为了摆脱家庭拖累,便于进行革命活动,乃将老母妻子迁依岳家曹氏,即曹少修烈士先人之家,在寿县瓦埠地方。

  一九〇六年,树侯在芜湖结识吴旸谷等,参加同盟会,奔走革命多年,晚年成为一代书画名人。民国以后,始终未在仕途钻营,以反袁受厄,颠沛流离。他一生落魄,自甘布衣蔬食,如《堂记》所云:“豆粥麦饭,欣然一饱,笔花墨雨,舒畅天怀,亦安往而不乐,然要非饱历冰霜者,不能知也。”

  二、辛亥革命前后

  一八九八年,张树侯先生曾和同乡孙少侯(即孙毓筠)等密谋革命,创办了“强立学社”,与孙所办的“阜才学堂”,共同在寿县传播革命思想。接着,寿县有志青年,如孙养癯、段云、权道涵、石寅生等先后东渡,留学口本,寻求出路。他为了学习军事,培养革命力量,扩大革命活动,乃于一九〇四年和张子嘉、吕宪集、吕竣泉、孙卓如等数十人,考入安庆武备练军学堂,并与柏文蔚等革命党人相联络。一九〇五年春,他改充安庆鸣凤学堂教席,以为接洽密会场所。

  原先,有皖北人郭其昌,是哥老会首领,谋在安庆起义未成,被捕下狱。树侯潜入狱中与郭其昌通气,了解到匿迹省垣的哥老会地下组织,遂与联系,集结党人,多次密商,议定外联豫皖会党,内集在省的革命志士,共谋大举,标营中以柏文蔚为内线,先夺械弹,攻占省城。其时,树侯有书愤一诗云:“昆仑东下五千年,莽莽神州我占先。太息武功凋谢尽,乘时恢复莫盘桓。”当得知同盟会于东京成立时又有一诗云:“同盟军书传海外,三千侠士仗江流,中原从此除膻种,汉族还须再出头。”此诗所具备的反清思想是对的,毛病出在对待种族问题带有狭隘性的色彩。由于他的活动频繁,风声所播,为寿州豪绅孙某侦悉。孙某径向江督周馥告密。周密檄皖抚,先暗杀郭其昌于狱中而不布,同日晚,又派兵来围鸣风学堂逮捕他。幸为同志卞秉粲(寿县人,当时名华章)得悉,急来鸣风学堂通知树侯,他立即逃走,同前来捕他的兵,相距甚近,仅隔前后门而已。其《晚菘堂谈屑》中记有:“时将天晚,在院纳凉,悉讯后,为避人疑,手持芭蕉扇一把,伪为大便,光脊而出。”

  时霍邱人郑赞丞(名芳荪)及李广缙(又名北申),均系淮上同志,在皖南广德筹办矿务局,遂奔就之,暂在那里隐避。清吏逮捕落空,便下令通缉,一时风声险恶。张怕致郑、李受累,乃潜走杭州,依西湖韬光寺和尚隐伙暂避,化名“尹其康”。并得与浙省革命志士相往还,一住数月。迨至缉声稍懈,始返芜湖,就任皖江公学经学讲师,得与吴旸谷等相结识,遂参加同盟会。在离杭时曾有诗云:“骇浪惊涛卷地来,血花剑影事堪哀,武林一去几千里,浙水吴山日溯洄。”在芜湖曾有诗示同仁云:“漫言祖国凭谁挽,要识民权自有真,万里沙场三尺剑,愿将鲜血洗乾坤。”又有:“频年碌碌走风尘,车马关河总怆神,世界大千犹有憾,鸠江讲学亦论兵。”可见,他反清的革命思想是很坚决的。

  当时的革命,南方特盛,清廷对南方更是严加戒备。张分析当时形势后,认为北方还有隙可乘。适有卞秉粲,杨端甫在吉林胡殿甲处供职。胡是寿州人,任吉祥军统领,兼吉林陆军小学总办。经卞等向胡推荐,聘树侯为陆军小学教习。他于一九〇六年秋初,毅然出塞,并约有六安彭卓甫、霍山朱则羲等人同赴东北。时柏烈武也在东北。

  当时吉林省的革命活动,咸以树侯和柏为领袖,壮志雄心,密谋大举,惜在事将成熟之际,为吉林长官达桂(清官)侦悉,派队逮捕他们,幸在胡殿甲的保护下,得以脱险。树侯和卞秉粲,化装夜走吉延岗,不能立足,乃潜越国境,到朝鲜清津投陈其顺。陈其顺东北人,时招募吉林边境流民(中、朝均有)两万余人,在清津为朝鲜拆城筑路。树侯以同胞身份投效,得为陈其顺办文牍,日渐接近,即以战国时“游说”方式向陈其顺解释革命道理,动员其顺率领拆城工众参加起义,博得其顺大加欣许,并把他的话,名之日“打江山”。那时拆城工众多系赋敛所逼,生活无路而来,所以一招即应。于是,一面派卞秉粲往日本,谒中山先生商筹款械,一面又派工长某东北人与有关方面相约会,计划进扑吉林并策动胡殿甲为内应,期以吉垣为根据地。不意秉粲到日本,适中山先生亲赴蒙自发难,因时间较久,清津拆城筑路已告竣工,不得不将工众遣散,而柏文蔚等也都已南返,因此起义计划没有实现。记得树侯那时有诗云:“吉林西去走车难,石子垒踉路百盘,壮志豪情余涕泪,灯光剑影照心肝。”

  一九〇七年,树侯遄返家乡,就芍西学堂教务,仍以革命思想灌输学生,同时与家乡革命同志相联系。次年春,熊成基、范传甲安庆举义失败。熊来寿县,就访于芍西学堂。树侯意欲留熊在寿,约会同志举民团以应之,而熊认为皖省环境险恶,乃远走省外,不幸在吉林就义,范传甲亦在安庆牺牡,一时皖省革命转向低潮。一九〇九年春,树侯离芍西教职,与郑赞丞同赴上海,在沪组织革命机构,寓李少川家。李家为苏、皖间同志的联络机关。树侯专任各方联络工作。一九一〇年间,在沪同志咸以内地发展很重要,一旦首义,才有群众基础。树侯遂与张汇滔、管昆南等先后转回寿县,组织力量,来往城乡各地,联络乡里武装,为辛亥的淮上军开创了基础。

  一九一一年春,各方同志,群集广州,将谋大举。树侯与董少亭动身前来,及至九江,得悉广州起义失败,乃复回里门。

  是年秋,武昌起义,淮上军崛起寿州。树侯与瓦埠的方振九率乡里子弟自瓦埠湖东,迁回到湖西各集镇,城乡都是兵未血刃而光复。十月初淮上军出师毗邻各县时,他先则率众到合肥与孙品骖相会,继则时而寿县,时而六安,时而阜、颖,与张汇滔、权道涵等人,共策整军安民计划。据权道涵生前谈,淮上军所到之处,军政府印,均为树侯所手刻。

  光复以后,有些人争官、争利,喧嚷一时,而树侯一向是奔走劳瘁,坚不钻营宦途。一九一二年自题小照诗云,“试把余生付金石,更将遗恨托芳编”,大有籍书画以了天年之慨。

  癸丑,袁氏叛国,各地酝酿倒袁,他为黄少泉写了一些诗,这里录二首。诗云:“汉上军声卷地来,江淮千里战云开;浔阳九派岩关壮,赖有将军筑炮台。”“帝业于今已化羊,一肩行李莫还乡;溯风凛冽方凄紧,漫把良弓一例藏。”这时,倪嗣冲督皖,仇视党人,东南五省通缉张树侯的命令齐下,被迫先匿肥西童茂倩家。时川督陈宦,系童的学生,籍此渊源,离肥潜走六安,偕同徐迂亭经鄂入川。未几,云南护国军起,他和迂亭指陈利害,策动川督归附讨袁军。一九一六年,他才回到家乡。继此,北洋军阀当道,国事日非,决心不参与军政活动,遂隐居教学。“五四”前后,任教燕京,目亟时艰,愤然归里,匿迹于寿(州)、六(安)、合(肥)等地乡间。大革命伊始,设帐于肥西童茂倩家,每与童老谈及时政,追怀中山先生,曾有句云:“北上燕京拯故国,遗留三策共千秋。”。(指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当“四・一二”惨案消息传来,曾以书愤诗二十首抨击国民党反动派背叛革命,兹记其一首云:“风云义烈感沧桑,痛哭血花溅沪江,新义三民嗟幻影,神州暗淡恨茫茫。”此时,其子曙云在北伐军总部任编辑,来信问时事,复信中根据他自己的见解,有云:“当今青年,如大海孤舟,方向为主,一时逆风起处,澎湃狂澜,则飘荡中流,不知所止,尔曹其勉乎哉。”并有诗云:“应识庐山真面目,漫将璞玉当石沙!”(其子曙云原自上海大学随周总理至广州,进黄埔,从军北伐,加入了共产党。)

  一九三〇年,树侯应友人李少川约去上海,居沪二载,多结翰墨之缘。一九三四年,应前安徽省烈士省葬委员会请为辛亥以来安徽死难烈士撰刻碑文,而回居安庆。朋辈为之欢欣,各省友人,咸以诗文寄颂,甚至有从海外寄画者。他不幸于一九三五年四月十八日破晓,在安庆南庄岭省葬委员会内逝世。时余与其孙张楠在侧。先生身后,纸笔一束,清风两袖。老友柏文蔚、权道涵、孙养癯、江彤侯等缅怀旧谊,为之集资公葬于安庆城西烈士祠后院内(老火药库的旧址)。

  三、学术简介

  树侯先生性耿介,学术方面也迥异流俗。早年潜心儒家经籍,虽然科举出身,却反对科举制度。曾致力于古典文学的研究,尤重于史学的研究,对历代典章文物,治乱得失的根源,尝具远大的眼光,厚今而薄古。

  艺术方面,工书画,尤精篆刻。小传有云:“平生嗜好甚多,以窭贫故,力不逮亦不悔也。惟于金石文字,好之尤笃,三代篆籀,暨汉唐以来诸石刻,罔弗搜罗,以资效仿,至老不衰。”书法,真、草、隶、篆,各体兼优,独辟蹊径,自成一家。古篆隶书,更擅其长。他对书法的研究,极为精审,著有《书法真铨》一本,一九三二年出版于上海。

  绘画,自谓未精,而晚年喜作墨梅及著色红梅,笔力苍劲峭拔。据识者云,是用篆籀笔法兼以行草之功所作。

  人谓其书法,源于石刻入手,谓之“铁笔”。其亲刻印章,乃属常事。巨碣大碑,均是自己撰文,自己刻字,往往不先书而以白刃刻于石上者,与书后刻者无异。

  先生之遗墨,各地多有藏者,尤以本省为多。惜自抗战以来,迭经兵燹,损失不少,据说,权道涵生前藏有梅花册页一卷,并有真、草、隶、篆各体题词,所盖印章,均系自刻,可谓三绝。篆隶册页二卷,均存我处。石刻包括有通元长老(太平天国宿将)传碑,安庆五烈士碑,九烈士纪念碑,范传甲烈士碑,碧溪精舍记碑,寿县涌泉庵记碑,瓦埠方氏神道碑,合肥明教寺梅花碑,以及私人的墓碑等。

  著作,除《书法真铨》出版外,其遗著有《淮上革命史》二卷,是为淮上革命的专著(稿存管曙东处)。有《淮南耆旧小传》一卷,系明末以来及太平天国、捻军、书画家、方外等人物的传记。还著有《尚书注》二卷,《联语录存》一卷,《树侯印存》一卷,《晚菘堂谈屑》数卷,《诗文录存》数十卷,有的存放他家,有的存放我处。

巡抚附:
张树侯(1866~1935),本名张之屏,安徽寿县人,辛亥革命元老。革命家,教育家,书法家。本文作者杨慕起是跟随张树侯多年的秘书,所言非局外人所能知者,殊为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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