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于《新安晚报》2011年6月7日B15版,记者丰吉
摘要:
被胡适称为“安徽第一大文豪”的吴敬梓,33岁时,举家迁徙到南京。在南京,他结识了好几位安徽老乡,而且关系甚笃,其中有芜湖籍著名诗人朱卉。又由于当时的安徽省会在安庆,吴敬梓为了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从南京乘船往返于安庆时,都经过芜湖,并在芜湖逗留,与滁州籍的在芜人士朱乃吾、道士王昆霞短聚,还结识了芜湖“书痴”陶镛及其以宰猪为生的岳父,对芜湖的地域环境及街市风貌都有所了解。在《儒林外史》中,我们不仅能见到芜湖儒林街,而且还能见到中举后发疯的范进、一巴掌将女婿的疯病“打好”的胡屠户、客死芜湖关的牛布衣等人物原型。近日,记者拜访了安徽大学教授、著名的吴敬梓及《儒林外史》研究专家胡益民先生,就吴敬梓与芜湖的关系进行了专访。
芜湖有条儒林街
清朝乾隆元年(1736),吴敬梓经地方官推荐,从南京乘船去安庆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去时赴考,一路上当然没心思游玩;回南京时,经过江边的芜湖,他上岸拜见了滁州籍的道士王昆霞。王昆霞住在城内的吉祥寺,吴敬梓就跟着他来到住处,并在这里见到另一位老乡、名士朱乃吾。在两位老乡的引领下,他们一同游玩了在芜湖极富盛名的儒林街。
儒林街位于现在芜湖市的环城东路及南门一带,至今还保存着一些古老建筑。胡益民先生称,这条街在芜湖地方志中是有记载的,它建于公元960年。这条街的附近,就是原来的夫子庙儒林考场,街道因此而得名。儒林街全长360余米,宽3米,原来是石板路,现在已经改建为水泥路,但两旁还零星散布着一些残存的古老墙垣。儒林街居民告诉我们,这里是芜湖目前最古老的街巷之一。
芜湖儒林街的文化底蕴极其厚重,这条街上的“雅积楼”和“小天朝”是远近闻名的。雅积楼的主人姓李,明朝人,籍贯江西,因当官而落籍芜湖,在芜湖儒林街建有一座藏书楼,占地一亩多,藏书上万卷,楼上悬挂一块匾额——雅积。明朝成化二十年(1484),李家俩弟兄同时考中进士,由此名声大振。李家在雅积楼附近建起了一座双进士牌坊,在儒林街上平添了一道新风景。这对兄弟后来都成了朝廷要员,死后曾被追封为尚书,所以雅积楼又称“尚书楼”,雅积楼也因此藏书更加丰富了。江西人汤显祖,晚年生活贫穷,四处投亲访友,来到芜湖的儒林街,找到老乡李家。李家人仰慕他的文采,将他安置在雅积楼。汤显祖在这座藏书楼上完成了他的著名剧作《牡丹亭》,也为儒林街增添了一段文坛佳话。
到了清朝,儒林街上又出现了一个“小天朝”——这是李鸿章给他的侄女作陪嫁的一份产业。李鸿章一共弟兄6人,最小的弟弟李昭庆英年早逝,李鸿章对李昭庆的几个子女颇为关怀,李昭庆的长子李经方直接被过继给李鸿章作儿子。李昭庆的女儿出嫁时,李鸿章就将这座“小天朝”作为陪嫁给她。有人说李鸿章的这位侄女婿可能是刘秉璋的大儿子。
吴敬梓在芜湖上岸后,在一家小茶楼饮酒,结果连酒钱也付不起。尴尬之际,是道士王昆霞遇见代付的。离开芜湖时,朱乃吾送给他盘缠费,这让吴敬梓很感激,但他接过盘缠,就又进了酒店。这就让人不难理解吴家人为什么要骂他“败家子”了。
在芜湖,除了儒林街,还有儒林里、儒林桥,吴敬梓在芜湖的友人处游走饮宴,对这些极富文气的地名,定然是不会陌生的。“儒林外史”之名,完全有可能源自这些街道地名。
牛布衣与芜湖关
关于牛布衣,《儒林外史》中称范进中举、成为山东学道之后,年过半百的牛布衣成了范进的幕宾。牛布衣是个科场中的失败者,屡试不中,作为读书人,他退而求其次,充当幕宾。封建时代的幕僚,大多是头脑极灵光的,可牛布衣却有点“另类”,他不会见风使舵。范进为了报答批阅他乡试中举的恩师,准备不惜破坏朝廷的规矩,要从档案中查出这位“恩师”到底是谁。范进的一位僚属想借此看看范进的“笑话”,怂恿范进去干。牛布衣及时提出反对意见,说在录取的考生试卷中就可以查到,这体现出他办事的忠厚、老成。
《儒林外史》第二十回是“牛布衣客死芜湖关”,说牛布衣在杭州乘船,准备去芜湖访友。途中遇见匡超人和冯琢庵,匡超人在船上胡乱吹牛,牛布衣听不下去,当中指责他,弄得匡超人很没面子,但冯琢庵却打圆场,给匡超人台阶下。这件事,也反映出牛布衣是个不善逢场作戏、办事顶真的人。
到了芜湖,牛布衣住在甘露庵,白天访友,晚上青灯孤影,煮茶咏诗,与甘露庵内的和尚成为知己。一日突然染病,一病不起,最终“客死芜湖关”。临终之前,将一部诗稿交给甘露庵和尚,嘱咐和尚一定要将这部诗稿交给读书人,“替我流传”,“我死也瞑目了”。后来,诗稿流传到牛浦郎手里,牛浦郎冒充这些诗是自己的作品,招摇撞骗,直到牛布衣的妻子从南京千里迢迢来寻找丈夫,才发现这个假冒的“牛布衣”。《儒林外史》中,有关牛布衣的故事就此结束。实际上,牛布衣的原型也在芜湖,他就是乾隆年间的芜湖籍诗人——朱卉。
朱卉,字草衣,吴敬梓将朱草衣改为“牛布衣”,在词义上还是有明显联系的。朱卉4岁时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后,朱卉一直跟随舅舅生活,可不久舅舅也去世了,小朱卉就流落到吉祥寺,依靠和尚的照顾过日子。吉祥寺是芜湖最古老的寺庙,现在已经找不到踪迹,但在地方志中能“找到”。吉祥寺建于晋朝永和二年(346),原名永寿院;北宋仁宗时,改名为吉祥院;明朝又改名吉祥寺。康熙三十三年(1694),吉祥寺失火,乾隆十四年(1749)重建。
朱卉很聪明,在和尚的指导下,读了不少书,成人后当了私塾老师。他的人品之好,在当地志书中是有记载的,称他因为贫困而无力婚娶,为了不拖累未婚妻,他主动修书一封,解除了婚约。孤身一人,云游四方,中年时侨居南京。
在南京,他写过一首《由灵谷寺经孝陵》:
青山无复翠华踪,古寺荒凉路几重。
秋草人锄空苑地,夕阳僧打破楼钟。
苍苔漠漠丰碑蚀,黄叶萧萧享殿封。
宫监白头闲卖酒,年来犹护几株松。
诗中的“秋草人锄空苑地,夕阳僧打破楼钟”受人激赏,朱卉也因此被称为“朱破楼”。他在南京遇到名士史痴翁,史痴翁对朱卉的才气颇为欣赏,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朱卉。后来,朱卉也添了个女儿。当他的这个女儿长大成人后,朱卉在一个中秋节之夜,将自己认可的一名青年才俊领到家里,让他的女儿与这位青年成亲,可见这个朱卉在性格上的“另类”。
吴敬梓从全椒搬家到南京不久,就认识了这位安徽籍的老乡朱卉。两人彼此有诗词唱和。一年寒冬,吴敬梓深夜不眠,对灯苦吟,忽然想起朱卉,猜想“朱居士”也在和自己一样:捻须作诗,于是写下《寒夜坐月示草衣》二首,可见两人私交之深。
吴敬梓经过芜湖时,曾作《燕子亭·芜湖雨夜过朱草衣旧宅》,对朱卉的“旧宅”都认识,可见两人是有深交的。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将朱草衣的名字改为“牛布衣”,让这位布衣草民留名这部不朽的著作之中,应该是纪念这位患难诗友的最好方法了。
郭铁笔实乃诸葛祚
《儒林外史》第21-37回里,写到一位郭铁笔,在南京开书店。实际上,这位郭铁笔的原型,是芜湖人诸葛祚。
乾隆年间,在芜湖提到诸葛祚,几乎无人不晓。诸葛家族都是治印专家,而且他们治印的原料不是石头,而是铜,史书上称他们家族为“铜印世家”。在当时,治铜印并不受人重视,大部分人将他们视为工匠,不认为是文人之作,更谈不上艺术,因此这种铜印流传下来的也很少。在著名的文物文献《古董琐记》中就有这样的记载:芜湖人诸葛永年,名祚,能镌铜章,炼铜炼钢,皆自为之。世传其业,不传外人。
可见,诸葛世家“治铜章”的方法独特:所用的铜料,是自家炼就的。芜湖地处青弋江与长江交汇之处,是皖南木材、木炭出江的重要码头,这为炼钢、炼铜提供了必须的燃料;南陵大公山铜矿,为地方用铜提供了原料保障。诸葛世家从何时“治铜章”这已经不可考,但在清朝乾隆年间,诸葛祚在芜湖吉祥寺边“治铜章”这是事实。吴敬梓到芜湖来,热闹的吉祥寺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对“江城一绝”——治铜章不可能不在意。而在《儒林外史》中,诸葛祚却成了“郭铁笔”,这种姓名上的“渊源”,已不用饶舌了。
范进的原型是陶镛
对于现在的读书人来说,范进的“名气”是不言自明的。在《儒林外史》中,他是个书呆子,娶了杀猪匠胡屠户的女儿,经常受胡屠户的责骂。你听听胡屠户的骂声:“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穷鬼,历年以来,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带挈你中了个相公,我所以带个酒来贺你。”“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比如我这行事里,都是些正经有脸面的人,又是你的长亲,你怎敢在我们跟前装大?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这样的骂声,对范进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胡屠户多次叹息将女儿嫁了个没用的苦人家,一年连猪油也过不了几次嘴,等等。在这位岳丈面前,范进是没有人格的,连起码的自尊都没有。后来,终于“文曲星下凡”——这是读者都熟悉的“范进中举”的故事。其实,范进的原型,也在芜湖,他就是清朝乾隆年间的芜湖人陶镛。
陶镛,在芜湖地方志书中有传,字西圃。吴敬梓的《儒林外史》首次刻印时,作者的亲戚——金和,也是提供刻印费用的人物之一,在“跋”中说,“此人(范进)姓陶”。陶镛是当时芜湖有名的书痴,吴敬梓在芜湖有那么多熟人,当然会在吴敬梓面前提到这样一位“儒林奇人”。儒林街的菜市场,经常传出“胡屠户”斥骂女婿陶镛的吼声,说不定吴敬梓也亲耳领受过。当陶镛真的考取举人了,胡屠户对他的态度180度转变,称这是自己的眼力,等等。女婿高中举人,喜极生悲,突然发疯,是这位平时见了就让女婿发怵的“医生”,用一个巴掌把这病医好的。
陶镛是个迂腐的文人,后来虽然当官了,但这样的人物,无论如何是很难为地方形象添光增彩的,因此,在芜湖很快就没有了有关陶镛的蛛丝马迹。现在,人们还经常能说到、想到“范进中举”,但陶镛早就踪迹全无了。如果没有吴敬梓的《儒林外史》,谁还能想到这个“屠户女婿”呢?
吴敬梓生前穷困潦倒,死后,却留下一部极具价值的《儒林外史》,单从故事环境和文学形象来说,芜湖就能受益无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