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俊龙

  书院是我国封建时代儒学派生的教育机构,其性质是校书藏书、学者士子讲学读书和辨明典章,以备顾问应对的场所。书院之名始于唐代,推行于五代,宋以后进入全盛时期。安徽的书院始创于宋代,北宋欧阳修曾建颖州西湖书院,南宋歙县人曹文埴为纪念朱熹在歙县创建紫阳书院。宋代安徽共有19所书院。进入元代又增建3所。明代臻于鼎盛,安徽共有书院115所。清代各州府新增96所。在全国书院中占有很大的比例。但宋代以后,书院的性质渐变为由各地名儒学者培养科举试士子的教育机关。发展到清代,统治者为了缓和民族矛盾,巩固政权,扩充科举制度取录名额,笼络汉族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和知名学者。于是,热衷于科举者趋之若鹜,书院则完全成为科举预备学校。芜湖的中江书院就是在这种环境下产生的。

  芜湖中江书院是后起的芜湖最早的书院,也是延续历史最久的书院,前后近140年。中江书院始建于清代乾隆三十年(1765)。当时,芜湖已发展成为江南新兴的工商业城市一“东南一大都会”。①社会经济的发展,促使了中江书院的兴起。乾隆三十年,两江总督李世杰任芜湖道尹。下车旬日,即倡议地方商绅捐资创建中江书院,校址选在城外河南距道尹署不远的蔡庙巷。李世杰字汉三,贵州黔西州人。书院数月落成,李世杰亲临延师考课,多方鼓舞,芜湖文风从此丕振。但中江书院规模很小,聚徒讲学,设施简陋。仅靠李世杰拨给书院的“塘地房租”及邑绅与好学之士集资购买的谢氏土地出租的收入为经费。②开始几年,师生脩膳自给有余,但遇灾年歉收,书院便“岁之所入,恒不敷出。膏火补资,往往艰于挹注而悬缺为多。”③为了使书院免于“馆舍倾圮,以致辍学而废业”④,继任的道尹刘壿非常重视和关心中江书院,多方为之筹措经费。刘壿,字松崦,山东诸城人,进士出身,乾隆三十七年莅芜湖道尹。他以“凡士民之俊秀,而愿来学者,皆吾弟子。限于地而遗其人,绌于费而隘其规,非教也”⑤的办学宗旨,游说诸郡守、牧令,争取社会各界的赞助。然而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也非长久之计。为使书院能弦歌不辍;刘壿将书院归属芜湖县令淡如水管理,书院面貌才焕然一新,“经费日充,从学日众。”⑥一度成为江南文人荟萃的场所。时人宋镕在《留别中江书院肄业诸生》⑦一诗中写道:

  匏系十三载,
  临岐重惘然。
  何功及兹土,
  惜别到诸贤。
  簿领催科拙,
  江城梦雨县。
  闲鸥管迎送,
  新涨碧无边。

  当时书院生活可见一斑。咸丰三年三月,太平军攻入芜湖,书院毁于战火。此后十年,太平军与曾国藩的清军在江淮大地展开战斗。芜湖几经易手,战争频繁,民不聊生,重建书院更无从谈起。

  同治二年,太平天国革命失败。清徽宁道台吴坤修在旧址修建鸠江书院。吴坤修,字竹庄,江西新建人。咸丰三年,由湖南知县为曾国藩所拔识,随营带兵与太平军及张乐行的捻军转战湘、鄂、江、皖四省。后移防芜湖、无为、庐江等地。同治年间,历任安徽按察使、布政使和巡抚职。吴坤修投身行伍而好读书,喜为诗,著有《三耻斋诗集》十卷。鸠江书院落成,吴坤修自撰一联⑧:

  执鞭弭以事戎行,几经奋臂前驱,十年兵气销吴楚;
  易壁垒而为学舍,从此掀髯仰望,一道文光射斗牛。

  儒将风流毕现。同治四年,“兵燹连天灾,皖南大饥”⑨进士李文森由安徽按察使署任改官徽宁池太广道道台,落脚芜湖。他益切匡扶鸠江书院,把行治安置在书院内。下车伊始,例举观风、课试诸生。并奉准由皖南厘局拨银一千零五十两作为考课学生,买田地出租之用,以租金作为长期的教育费用。修房二十余间为肄业所,竭尽全力振兴书院。同治九年,吴坤修回任芜湖,将书院移建城内东内街梧桐巷内(今井巷)。光绪初年更名为中江书院。学员发展到二百多人,文质彬彬,学风蔚然。

  中江书院由山长主持。山长由邑绅推举名儒、硕彦充任,经管财务,行政管理等职司。书院每年春秋两季由地方官主持举行隆重的祀礼,祀祭朱熹等皖南诸名贤。中江书院每月进行一到二次月课。由抚藩郡县长官出题、监考的称“官课”;由掌教主持出题、监考的称“师课”。无论官课、师课,前两名按等级奖银。平时的教学是自学辅导形式的,学员根据自己特长选择课题自学,随时记录学习情况和心得体会。主教从旁指引,点拨诱导,强调质疑,鼓励学员问难论辩。这种独立钻研,自由讨论的学风,对封建时代呆读死记的读书方法是一个突破,一个飞跃。

  在外窜内乱,民族矛盾十分尖锐的清朝末年,变革维新的改良运动呼声日高。中江书院难免受社会风潮的影响。光绪十七年(1891)五月,芜湖爆发了著名的“芜湖教案”,清政府在英法等帝国主义的胁迫下,赔偿了法国教堂十二万六千两银子,并撤换了道台。光绪二十年,袁昶担任了徽宁池太广分巡道道台。袁昶(1846~1900),原名振蟾,字爽秋。浙江桐庐人。由户部主事调任芜湖道台。袁昶倾向改良,热衷洋务运动,建议清政府练兵、理财、开矿、洋务及兴学校等,深得光绪皇帝的赏识。袁昶下车伊始,首先关注的是中江书院这所辖五府一州二十八县读书人荟萃的学校。他认为书院规模狭小,设施简陋,不能容纳江南莘莘学子。于是,他主持扩建整顿书院,增建尊经阁。

  尊经阁于1894年冬开始筹建,募集官方私人泉布(货币)。由主簿俞立诚相地在书院东部,刬括榛芜,夷治瓦砾,投资二千余缗,于1895年秋落成。尊经阁上可以登高明而资游息,可以望远山,瞰长江,风朝雨夕,云蒸霞蔚,林泉翳然,寸碧千里,可以远目,益人襟期。阁之上,仿照江苏仪征阮焦山藏书和灵隐寺藏书之例,辟为书库。募捐官方私人刻集以充实。会总督张南皮批牒准行,先颁金陵、苏州局刻书以为之倡。书院教谕王呈祥总负责。平时有一人管理,制定了《募捐书籍并藏书规条》,对管理人员明确职责。对借书还书作了具体规定。如每逢课期,管理人员或抄古赋或查出处注于题下。书若积多,一人不能兼顾,须添一人分任其劳,派定正办、副办,事有专责,若有遗失,惟正、副办是问。每月开书厨晾风一、二次,每年六、七月,正、副办酌请精细人晒书一次,晒后亲自检点,并邀各首事公共查验。院中书籍,公举4人总理,另举在院肄业生或在院教读者一人,专管借书,如有遗失,总理查出,专管赔认。对借书的规条是:史汉三国及各种类书,只许阁内阅读,不准借出。孤本、抄本尤其如此。出题之日也不准借出,对不爱惜书籍者处以罚款,并取消借书资格。尊经阁楼下按照宁波范氏天一阁之例,置有桌椅,供师生看书抄书。书院诸生必须按秩序进入阁中学习,维持其性灵,一概不准携带书出院。阁之下仿照皖抚朱石君建西湖三祠之例,设有先觉、正气、遗爱三神龛,以皖南先正为限断,有专主,有总主。山长汪宗沂、董其成率诸生每月朔望祭拜,地方官以春秋两季崇祀,以正书院风教。

  尊经阁体用兼备。袁昶从官方私人募捐书籍精本。按照仙源书院的条例,各处官绅诸公捐送书籍到院,即于书目注明送书人姓名。一俟书目积成卷帙,随时刊布,以示不忘诸公绩文劝学之至意。各省大宪批准巡道禀并札行颁发各书局所刻经籍,由巡道出具领纸,派员弁往领归,分库庋藏。收书簿上即登明书共几部,系奉某省大宪颁发,以志名公钜德嘉惠士材之意。远近官绅颁发捐送书籍,随到随登簿。官则注明某省大宪颁发,或某省某官捐送。绅则注明某地某甫先生捐送,按送到先后,随时刊布志谢。曾何浙江、江苏、江西等省领归经史子集,并按六略、七录分类重编,分四部目次,以示诸生分门肄习。袁昶还建立方言馆,选刻东北卫藏的边防、兵阵、树艺、种畜、医院、占候等各种书籍数万卷。为了发展地方的农桑业,设立课桑局捐刻《齐民要求》、《农桑辑要》、《广蚕桑说》等流通不下数千部。并刻印《中江书院丛刊》7种之多。在袁昶的整顿治理下,中江书院趋于正规化,生员众多,鼎盛一时。

  袁昶身为道台,却能礼贤下士,广揽教育名贤。《安徽于湖中江书院尊经阁记》中记载“于湖旧有中江讲院,列州之长材秀民,校艺于斯。辟赵德为经师,推朱云为先辈,由来已久矣。”袁昶继承了这个传统,高薪聘请“江南大儒”⑩汪宗沂为中江书院山长,主讲中江书院。

  汪宗沂(1837~1906),字仲伊,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到的唯一中国人王茂荫的女婿。汪宗沂“好经世之学,对治兵、农、礼、乐诸大端”,⑪曾从江苏仪征刘文淇研究汉学,从桐城方宗城治宋学,又刻苦钻研经学,博览群书。考中进士后,与翁同和交往密切。翁同和许以“为命世才”⑫,不以师弟礼,用李慈铭之例。由于官场黑暗,汪宗沂弃官归隐,读书著文,一生著作鸿富。曾被两江总督曾国藩延聘忠义局编篡,后入直隶总督李鸿章幕僚,但不久辞归。汪宗沂42岁前后,受聘掌教安庆敬敷书院。1894年,袁昶以教弟的身份,亲下《关书》,聘汪宗沂为中江书院山长。

  关书

  敦请 汪老夫子仲伊先生主讲中江书院,岁奉不腆,脩敬曹平肆百两,膳敬捌拾两,共肆百捌拾两正,此订。

  教弟袁昶顿首拜

  汪宗沂生平于国学无所不窥,又不拘泥于前辈师法,能独辟蹊径,旁征博引,开宗明义,深得学生的爱戴。汪宗沂在袁昶的支持下,颁立学官之十四经,掸思天人之故,而以史籍九流畴人算术兵家技巧,研究古今之变,以古学润今治,以道术康世屯,科分目张,礼失求野,磨砻浸润,晖光日新。毋作辍、毋寒曝;毋助长,毋求速化;嫥治一业未精,毋迁徙他业;嫥攻一艺未竟,毋涉猎他艺;毋剿耳闻而尚孤诣;毋溺于同能而晞独胜;毋暖暖姝姝奉一先生之言以自𦵿。深得袁昶的信赖。

  在主持中江书院时期,汪宗沂刻苦写书编教材,著有《礼乐一贯录》、《五声音韵论》、《周易学统》等,勖诸生以务实。在此期间,刘师培也求学于中江书院。因刘师培祖父与汪宗沂有过师生的情谊,可能是受其父母之命,求学与汪宗沂门下。刘师培在《左庵集六》中有这样一段记载:汪宗沂先生“交谊尤稔,恒以事至扬州,师培启垂髫,嗜蓄古泉,因举莽布诸品相畀。继谒先生于芜湖,因备读所著书,克闻吕律大谊。”他们在中江书院建立起了浓厚的师生情谊。因此,刘师培还写了《汪仲伊先生传》。

  袁昶不仅在生活上关心汪宗沂,在教学和著书方面尤其支持。汪宗沂的《周易学统》就是在袁昶的过问下写成刻印的。因此,汪宗沂在1905年《周易学统》十册全部刊成时作诗以记:

  忆昔馆中江,
  主者渐江袁。
  心折日卦表,
  往哲所来言。
  贻我佳荣远,
  馈我新笋鲜。
  盼我书早竟,
  预拟付雕镌。

  字里行间透着他们的情谊,表示了对袁昶的深切回念。

  袁昶常鼓励刻苦学习,奖掖品学兼优的学生。当时侍父就读于中江书院的汪宗沂次子汪鞠友嗜好诗词歌赋,喜绘画,其才气深得袁昶知赏。他耻于功名,中江书院肄业后,又在南京接受西方科学教育,先后任教南京两江师范学校和上江中学。佐李瑞清治理两江师范学校做了大量工作。随后参加反清活动与黄兴共过事。一度投身辛亥革命的行列,应招协助孙毓筠、柏文蔚开展工作。深得孙中山先生的称赞。后隐居池州乌渡湖畔,垂钓闲居,潜心诗词和书画,省博物馆藏有其画。

  曾主笔《神州日报》十年之久的汪德渊,字允中,歙县人。在中江书院就读时,以《黄山》一赋见知袁昶而倍受器重,遂为其幕僚,待以优礼。袁昶对中江书院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深受全体师生及地方人民的崇拜和爱戴。现存在东内街小学内,原芜关中学建造的怀爽楼,就是怀念袁昶(字爽秋)而命名的。

  1898年,袁昶被调任陕西按察使,未就职而改为江宁布政使。由于倡导维新变法主张而为光绪帝重用,擢升光禄寺卿和太常寺卿。因与慈禧太后意见相悖,变法失败后,被政敌载漪等人诬陷致罹而腰斩。“一时噩耗传闻,野老妇孺咸咨嗟太息,异口同声”⑬。汪宗沂伤感万分,作诗吊唁。

  《闻浙西袁公死党祸》

  二百年来恩养士,
  几人抗疏震遐陬。
  惨闻西市诛龙比,
  未见东郊保毕周。
  即用良言嗟已晚,
  得归正命可无尤。
  圣僧庵外陈蘋藻,
  恸哭频惊士拥弓。

  随后便离开中江书院,告老还乡。

  袁昶昭雪后,芜湖地方官和人民在尊经阁后面建立袁太常祠。汪畸在《袁太常祠记》中给袁昶很高的评价:“仁政忠节,光日月而薄宵汉,千百世不朽。”春秋两季,地主官率领士绅前往祭祀。可见,袁昶在芜湖前后5年,深孚众望,政绩卓绝,为芜湖教育事业的蓬勃发展奠定了基础。

  在民族危机严重和阶级关系紧张的情况下,以康有为、梁启超等为首的资产阶级改良派提出了维新变法的主张,并在全国各地迅速得到传播,掀起了一场资产阶级思潮对封建主义思想的大论战,促成了戊戌变法的爆发。1898年,光绪皇帝下诏,废除八股改试策论,取消各地书院,改为学堂。从此,书院与科举制度俱废。光绪二十九年(1903),皖南道台刘树屏将中江书院改为皖南中学堂,附设小学堂。

  皖南中学堂是安徽最早的中学校之一,但存在时间不长。同年,皖南中学堂的中学部迁入赭山,成立皖江中学堂,是安徽最早的独立的中学,随后归省立,逐渐演变成现在的市第一中学。中学部迁入赭山后,皖南中学堂的小学部更名为芜关公学(今市东内街小学)。至此,皖南中学堂便自行消亡。

  中江书院演变至皖南中学堂,前后140年,几经沧桑,对芜湖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的发展,产生积极的促进作用。无数有识之士呕心沥血,培育了不少人才,为推动社会变革和人类的进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在芜湖的教育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页。中江书院堪称芜湖的“教育之光。

注释:
①⑦⑧⑬《芜湖县志》民国版
②③④⑤⑥《刘撙中江书院续置洲地记》
⑨《安徽近现代史辞典》
⑩⑪⑫《歙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