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绍陵

  1947年9月我接任芜湖县北平镇中心小学校长(原名铁佛寺小学),从此落入了“世网撄人只自怜”的处境!

  在未接委任令之前,还有一段小小插曲。推荐人系该镇县参议员程良知,写了封推荐信要我设法找到王墨林(芜湖中统头子,特务组织皖南工作队长,解放后被镇压。)若能得他在上面签个名,才有力量,否则举荐便很难成功。王在当时是个很有势力的人物。我那时为了要当校长,还没有领会到“社会”的滋味,四处寻访与王墨林有联系的途径。有皖干训班同学姚也民,热心自荐找他哥哥姚也中(皖南工作队行政科长,兼私立江苏小学校长)可以帮忙,如此由其找了王墨林,在推荐信上签个名,果然灵验,委令就下来了。

  学校狼狈不堪,大殿(教室)傍堆放有十多口空棺材,办公室内也堆了许多衣橱桌椅,据说这些东西,都是没收汉奸周某的。尚住有老尼一人、居户两家。

  校外大墙(庙门大墙)崩裂要倒,第二学期,我四处奔走募捐将其整修好。学生猛然增多,课桌椅不够,遂将剩下的钱,全部购置木板、用砖块砌脚,做成简易课桌,教学质量也较前提高,一时声名大振,学生拥挤不下。附近“义民新村小学”也有隐瞒情况跑来。该校兼校长严庆荣(三青团头子、大流氓),大发脾气,要大打出手。打听到我与私立春霖中学有关系也就算了。

  当校长才个把月,一天皖南工作队把我叫去,由秘书许英接谈,说我学校庇护共产党两名,要我交出。先把检举信封给我看,信封上的地址是合肥石塘桥。再把信的内容给我看,却用大拇指将检举人的名字捂住,不给我看。大意说北平镇小学庇护…共产党两名等等。我吃惊不小,心想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自然矢口否认。检举信写的是学校,而不是我家中,我镇静一些。于是许要我把学校所有教师的介绍人及其本人情况一一详细叙述,找不到怀疑就勒令我暗中察看,限在一个月内答复。我回到学校,只同教导主任刘益民说了,不敢声张。姚也中一再来催促,我始终抱着没有的态度。

  一天姚突来说,许秘书介绍黄幼华、吕雍两人来当教师。时已十月底,教师早已上课没有定额,薪水又从那拿呢?(当时薪金是根据班级数字规定教师名额来发的)我提出难处来,姚说这个我不管,许秘书介绍来的人,你必须要用。我无可奈何,只好与教师们商量,采取平摊工资办法解决之。

  吕雍无家,睡在校内。学校工友、居民和寺内老尼屡向我反映,吕雍每晚带有女人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酗酒、动枪,吵闹得四处都不安。我觉得影响学校名誉,向其提出意见,那知他把“特务工作证”向我一扬说:“你看我是皖南工作队直属小组的”,不说第二句,我哭笑不得。只好向姚诉说,姚反问我,你到底有没有包庇共产党?我当然说没有。姚说,如果你真没有,能加入我们组织,我说明你真没有!我那时也不懂得什么叫立场、观点,只要不害人,不做亏心事就行了。加入就加入,所谓包庇共产党的事不就完了吗?省得天天受挟。

  不多久,姚送来一个“皖南工作总队指导员”的名义工作证,我感到惊讶,“这么大啊!”姚说,这是挂名,不是你一个人,还有中山路药店戴某也是的。我问他,我的照片那里来的?姚说,是我老早给他的,我却始终想不起来,感到怀疑。

  寒假到了,吕雍又向我硬行借钱。未遂,就扬言我贪污。我很不高兴,但惧势不敢得罪他。于是我多次找姚设法解决吕的问题,姚最后答应我,如果为他安插其同乡(金坛)女教师丁竹如,可以把吕雍辞退,有事他负责。我答应了,这样才把吕雍辞走。

  黄幼华较稳些,教学也还负责。姚将其要到江苏小学去了。(肃反时,肃反公报载:“黄幼华自供在1947年10月由特务机关派往某校监视,供认不讳,已畏罪自杀。”皖南银行)

  丁竹如芜湖无家,在校内住下。那知她是姚的姘妇,姚每晚都来,深夜始走,或不走。又反映蜂起,我感到束手无策,教师陶启桢好心,说他家(十九道门)有间空房,可以暂且帮助学校解决困难,如此搬去未久,陶老师天天向我诉苦,说姚每晚都去,如在学校情况一样。其爱人大发脾气,同屋的人都鼓噪起来。

  我实在忍不住,向姚提出,此人下学期不能聘用。姚一再要求,留聘她,但我态度十分坚决终于解聘。这时教育局长已换为刘梧岗(与李克农同学),与我私谊甚深,姚也无可奈何我了。

  48年暑假过去,开学上课多时,人员都定规了,姚又突来说,王墨林要把他的外侄祝克伦和其同乡方心如介绍到我校教书,並说放在我校比较放心。这时正好师大一个学生(女)在校兼课,因在毕业前夕自动离开了,但只能解决一个,只好又平摊工资。教师们背后议论,姓方的还谦和,姓祝的则有点仗势欺人,开口我舅舅,闭口我舅舅,看样子,不好服侍,要我注意。

  教育局长刘梧岗,为解决我的困难,遂以教育局名义,介绍祝到私立内思学校任半个教师(当时教育局没有分配教师权),在我校任半个教师,但其工资硬要四分之三。后来每周只上四节课还硬要四分之一的工资(规定科任24节课),否则就不好看。由于当时已是淮海战役前夕,社会上慌乱不安,我只好忍受付给。

  将祝克伦转介到了内思后,唯恐王墨林不满意,迁怒于我。只好视谒王墨林解释,言内思是私立的工资高。王说,这孩子钝拙,我想将他放在姚也中学校(江苏小学)放心些,他说人已满了,介绍放在你学校,我想也好。看他没有什么意见,我这颗心才算定了下来,也洞悉到姚说王指名将祝安排在我校的谎言。

  以上是我学校内部情况,有关校外情况,再缕述于下。

  1948年上半年,芜湖县政府对我们教师工资一拖再拖,两三个月也不发薪。为了索薪,准备组织一个公立小学教师联谊会,我也是组织者之一,由县教育理事会理事长经子密、秘书刘梧岗主持,在县教育局开会(九华山路小学内)。局长胡邦鼐也出席了。

  会上有人提议这个名称容易被钻空子,为稳安计,可改名为“进修会”。教师集体进修业务,则无可非言。当时参加人员有潘炳臣、周文秀、翟宗乐、赵超华,笪绍仲(主任)、汪文卿、陶秀华和我,多是校长,推我起草进修会章程草案。回忆主要内容,大致是要求保障教师生活安定,按月发薪、保障教师工作;不得随意解聘。如果任意解聘一人,则参加进修会的教师,全体提出辞职抗议,给予支持。其他如定期召开常务会议、全体大会、以及选举、罢免、任期等事项。

  为了配合进修会的组织成立,当场决定,出席会议的各个学校、明天(第二天)一早率领全部教师在县政府门前集合请愿,要求发放拖欠的工资。会后刘梧岗请我担任县教育理事会的秘书。想不到刘梧岗突然连夜通知我,明天的请愿要我不参加,防止拈上一撮土在我头上。因此就未敢去了,据我校教师回来说,县府出来人劝慰多时,每人並发两个包子充饥。

  此时姚也中打听到公立小学联合组织起来的情况,就大声疾呼,既然是教师进修会,就不应该分公立私立,要一视同仁,结为一个整体,人多才力量大。拉拢一些私立学校,如同乡会馆办的,和个别教会学校,倡言组织私立小学教师进修会,由他负责。开筹备会议时,姚突然宣称,如果以教师进修会的名义,县政府会给红帽子戴,要改称“皖南工作队”名义,既安全又有靠山,那县政府就无可奈何了!公立学校有赵超华、翟宗乐和部分私立学校积极拥护,遂定名为“皖南工作队第十中队”。会后我与私立赭麓小学(原云辉小学)胡士九说这样一来就变成了国特组织。我俩深知自己处境,只能自己警惕自己而已。

  县参议会在10月份,即将改选,姚拟竞选教育界参议员,利用将公私立小学改为皖南工作队的学校,作为资本大肆活动。同时教育局督学张辂(住下二街)两次找我到他家,要我投别人的票,不要怕姚也中。

  这时胡邦鼐局长离职,刘梧岗接任,我庆幸有了靠山,一次经子密、刘梧岗和我一起谈心。经子密说,我们芜湖人决不能把教育界的事,让外地人夺去。大骂赵超华不是东西,翟宗乐稀里糊涂,跟在姚后头出卖芜湖人。

  一次刘梧岗突然问我,听说你也参加了姚也中的组织?我说,我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有什么办法?刘也就无言了。

  十月间县召开国民代表大会,有汪文卿、赵超华到处找我,说他们联名所有参加皖南工作队的字校,趁机向县国民大会召开之际,控告刘悟岗十大条款,要把他拉下台。状纸递到我面前,硬要我签名。我瞥了一眼,大意是办学不力,倒行逆施等空话,我当即予以拒绝。事后了解到汪文卿要提高师范学校收费标准,姚和一班私立学校也要提高学费标准,刘局长不予批准,因此遭到怀恨,欲以莫须有的罪名而陷害之。由此我与姚的裂痕也更加深了。

  这时姚为了拉拢广大教师,鼓动各个学校的教师们,搞一个为教师劝募寒衣活动,义卖演出。我是不主张参加,但教师们认为有钱可以收入,都愿参加,我虽为领导,不能拗众,只好同意。

  当时我的处境,受姚的压力很大,准备辞职不干。姚听到传言,即要我写辞职代荐书,代荐赵超华接替。又用钓饵来诱我,拟把我推调个更大的学校。一计不成,又要联名推荐我到教育局当科长。当我把这些情况向刘陈述时,刘说,不要听他的鬼话,他想用明升暗降的办法把你挤走。你安心搞你的学校,千万千万不要写东西上来。我卸任前送你一张科长任令,将来你作为资历就是了!

  刘悟岗的局长真卸任了,也真的送了我一张科长委任令。新接任的局长曹履元,在刘的交待下,对我说,你的情况刘局长已向我谈了,姚也中也来过,不要理睬他,你安心搞你的学校。这样我才将顾虑打消,一心又归在学校上了。

  淮海战役已经打响,社会上是紧张混乱。这时王墨林兼任芜湖县国民党县党部书记,姚又发动所谓送匾祝贺的丑剧。时局愈紧张,我就愈害怕,唯恐其来个狗急跳墙,只好随波逐流掩饰内心的慌虚。

  1949年3月,长江两岸炮火,日夜轰鸣,夜晚更加清晰。4月23日上午,终于看到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踏着雄建的步伐,进入了芜湖市区。我感到无比的轻松、兴奋,舒出了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