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盆子——回忆1931年芜湖黄包车工人的斗争
作者:马养性

  一九三一年,芜湖发生了特大的洪水灾害,一向繁荣的米市凋零破落,饥民四处逃荒,卖儿卖女。而官僚买办却乘机大发横财,弄得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在这灾难深重的时刻,我们黄包车工人更是濒临绝境。

  当时,芜湖黄包车工人约有两千多人,车辆规定有771号,这些车辆统归六、七家车行所有。我们每天所得,多则一百二、三十枚铜元,少则四、五十枚铜元,很难维持一家温饱。车行老板对车夫只知要钱不管其它。人口多的连两餐稀饭也喝不上。单身汉有的在屋檐下露宿,有家眷的大多在偏僻的火药房、北平路等处,搭个草棚栖身。太平年景,我们的生活就如此艰难,遇上这样严重的水灾,我们真不知怎样活下去!

  当时的芜湖除了几处高坡,主要街道几乎全被淹没了。十里长街、二街、大马路(中山路)象条小河,两边搭起跳板,中间是盆子、小船来往行驶。黄包车再也无法拉了。这时候一些大商号、公馆,还有“明远电灯公司”都自制了一些大木盆,专供送人运货,代替了黄包车。眼看生路断绝,工友们个个内心如焚。许多工友跑到“人力车工会”(当时在湖滨街)直嚷:“如果再不想办法,我们一家老小就要活活饿死了!”经过委员们商量,决定砸掉对我们生计有影响的盆子,夺回生路。但一定要制造舆论,取得社会同情和支持。另外派工会委员杨长文到崔公馆,把“砸盆子”计划告诉崔小狗,争取他出来为我们说话。

  “崔小狗”是何许人,他怎么会为我们黄包车夫说话呢?原来“崔小狗”的父亲崔国英曾任清政府驻英公使。由于他出身外交官家庭,受封建礼教约束较少,加以自已放荡不羁,喜欢标新立异,衣着行为均与常人不同。他经常穿洋服、养狗、赶马车,样样都干,是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所以当时芜湖人送他这个浑号一一“崔小狗”。崔自吹是孙中山先生的干儿子,因此连官府衙门也怕他三分。但“崔小狗”很少摆“二少爷”架子,有时和我们黄包车夫攀谈。当时还担任“芜湖人力车工会”的名誉会长。为我们解决不少难题,每逢工友们被反动军警关押、或闹出什么纠纷来,只要“崔小狗”出面打个招呼,或送去一张名片,问题就解决了。……我们决定在“砸盆子”以前,先去找“崔小狗”商量,就是这个缘故。

  且说“砸盆子”前一天,工会委员杨长文进入崔公馆(在冰冻街)后,工友们都在等着。好半晌,老杨刚从“崔公馆”出来,工友们立刻围了上去,都想听听“崔小狗”是怎么说的。是支持,还是反对?老杨示意大家不要声张,走到偏静处才压着嗓子对大家说“二少爷赞成我们砸盆子!他说,要砸就拣大户的砸,小家小户的盆子不要砸。等纰漏闹大了,他再出来说话。”

  根据“崔小狗”意见,我们又拟了一个行动计划:决定第二天早上分两路同时行动,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上边一路由金马门、北门一直砸到半边街(国货路)口,另一路由十三道门(当时电灯公司就在这里)、北平路沿大马路向上砸,到半边街口会师。上边一路重点砸“袁二大人”公馆的盆子(袁公馆当时在九莲塘),下边一路重点砸明远电灯公司的盆子。其次才是一些大商号的盆子。工会老杨一再招呼:“要注意影响,只准砸盆,不能伤人。”……在这里补充说明一下:当时芜湖明远电灯公司是股份公司,它的股东都是芜湖一些头面人物,有钱有势。特别是那位“袁二大人”(大流氓头子袁仲轶)更是了不得,据说长江南北两岸几个县都有他的徒弟,人数有一两千人之多,他徒弟中最小的官衔也是“连长”、“乡长”。袁在当时可算是芜湖的最凶狠地头蛇之一。要砸这些“老爷”们的盆子,可不是闹着玩的。但崔小狗怎么敢支持我们“砸盆子”呢?原来崔、袁两家素有宿怨,正好借此机会压一压对方。更主要的是我们黄包车工友,当时已有两千多人,确是一股相当大的社会力量,1922年3月22日我们芜湖黄包车工人,曾和进步学生一起,在芜湖闹罢工,掀起我省首次工运浪潮,使军阀走狗马联甲威风扫地。所有这一切,芜湖各阶层都记忆犹新,“崔小狗”心里当然是有数的。“崔小狗”一心要当“芜湖人力车工会”的头头,就是要借助我们两千多工人的力量,但当时我们也利用他的社会地位和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来为我们工人讲话,进行合法斗争。

  第二天早晨,我们兵分两路开始“砸盆子”,青壮年工友手拿铁锹、斧子,各奔指定地点,首先搞清目标,叫盆子里面乘客下来,将盆子来个底朝天,乒乒乓乓将盆底砸通。工友们边砸边嚷:“我们要活命!我们要饭吃!”还有一些工友向围观人群诉说我们黄包车工人断粮断炊的悲惨境地。围观者之中多是灾民,十分同情工人,有的还为我们呐喊助威。许多推盆子伙计,他们都是穷人,多也同情我们的行动,有的干脆站在一边,让我们去砸。在“砸盆子”过程中,只发生一些拉拉扯扯的纠纷,没发生不幸的伤亡事故。

  当我们两路工友汇合在大马路(半边街口)时,芜湖警察局已通知各区警察分署(当时芜湖城镇分为五个区)派警察出面弹压。我们见警察朝天放枪,便不害怕了。接着,皖南镇守使王普(其司令部旧址即今日工人俱乐部)也派枪兵包围我们,配合警察抓走工友二十余人,押在“大舞台”戏院内(即大众电影院),轰动了整个芜湖城,一时舆论哗然。因此,当“崔小狗”出来打圆场时,王普和警察局也怕引起灾民公愤造成事端,便做个顺水人情,下令将关押在“大舞台”的连同二、三分署抓走的工友全部放掉。

  轰动一时的“砸盆子”事件就这样结束,那位“袁二大人”及“明远电灯公司”的财东们也不敢追究,只好认倒霉。从此,我们黄包车工人也募集一些木板赶制大木盆,一部分工友在浅水中拉车,一部分在较深水中推盆子;还有一部分与郊区农民合作在深水处用小船作营生。当时郊区农民稻田被淹没,本无生计,于是农民出船,我们出人,共同度过那年的洪水灾难。

巡抚按:袁仲轶为袁家老二,青红帮头目,全皖帆运米粮业工会主席,在芜湖势力甚大。崔小狗子,姓崔名由桢,其父崔国英经个人考证,应该为清政府出美日秘大使,常驻华盛顿。因此崔家在当时芜湖也是势力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