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葛立云
一九二三年六月，直系军阀首领曹锟制造内阁危机，举行逼宫政变，赶走了总统黎元洪。接着，他泡制贿选丑剧，以每张选票五千到一万元的高价，贿买议员。十月五日，在大批军警宪兵的森严警戒下开始选举，结果，曹锟得选票四百八十张，贿选为总统！
消息传出，舆论大哗，一场反曹贿选风暴席卷全国。
一、芜湖学生反曹风暴之酝酿
“五四”以来，芜湖青年学生爱国义举层出不穷，为江城赢得“安徽新文化运动中心”之美称。
贿选丑剧泡制伊始，为抵制丑剧进行，芜湖学联暑假委员会即于七月二十日致电在京的皖籍国会议员，警告他们：“请诸公即日离京，……否则焚庐掘墓，不难立时执行也。”
曹锟当选为总统十月五日之傍晚，芜湖《皖江日报》得到驻京特派员发来曹已当选的电讯，即从电话通知省立五中校长刘希平，刘马上召集教务主任王仁峰、训育主任谢季翔。事务主任卢伯荪及其他教员和学生会代表台传岩、詹善良，鲁国士等人到校长室开紧急会议。同时，又派人请二农校长卢仲农，教务主任沈子修及其他各校代表到校，商议对付办法。
十月七日上午，芜湖教育界在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址在西门城里铁锁巷。召集紧急会议，与会代表一致否认贿选总统，拟电痛斥，列其四条罪状，指曹为叛国罪人（即背叛孙中山缔造之中华民国）。为争取国际声援，并决定用英文致电各国驻京使团，以求呼应。会议又筹划对付皖籍受贿卖身议员王迪成等人办法。经研究，学生联合会决定于国庆日召开芜湖国民大会，集会游行以表示强烈反对曹锟当选，即刻通函各公团，以期一致进行。
会后，代表们风尘仆仆分赴各高小学校联络筹划。
十月九日，芜湖学生联合会得到全国学生联合会通函：一致抄毁猪仔议员之家室。芜湖密探侦得消息，急报于警署杨副官。杨感到事态紧急，遂连夜向警察厅袁先奎厅长汇报。警厅即派出警察保护议员吕祖翼等家住宅。
为避免学生无辜受戮，九日晚，芜湖学生会派代表前往皖南镇守使署（地址在今工人文化宫），面见军需处长程绍卿和参谋处祖处长（皆为镇守使王普亲戚），慷慨陈词，晓以大义：明日学生举行反曹贿选游行，乃爱国义举，务请军队不要干涉。且“六二”惨案刚过，血迹未干，皖人至今犹在声讨（该年芜湖学生曾举行“六二”纪念大会），殷鉴不远，特请二位转告镇守使明察大义，不要干涉，徒留后世骂名。
程、祖当即表示愿为转达。次日，天尚未明，王普即下令驻芜军徐琏营开赴远离市区的东、西梁山打野操。
十月十日，曹锟在京就职，袍笏登场。然而，他登上宝座之日，也就是置己于炉火之时。全国各地反曹烈火迅成燎原之势。芜湖学生反曹运动因周密组织筹划，故而声势浩大，影响深远，和上海、杭州反曹斗争同载于中国现代史册。
二、激荡风云的芜湖反曹风暴
十月十日上午八时许，各校学生陆续整队至东门外铁路埂集合，各人手执一面小旗，上书“否认非法总统”，“驱逐皖籍议员”等字样。队伍前列，几个大汉高擎两面白布横额为前导，横额上几个大字赫然在目：“不承认曹锟做大总统”，“凡承认中华民国者就不承认曹锟做大总统”。
迨省立第五中学、第二农业学校、职业华中等校学生到齐后，即整队出发。
学生大队浩浩荡荡奔赴闹市区，行进中，音乐队齐奏哀乐，各校则散发传单，传单措词异常激烈。此时，无数面小旗招展，传单雪片飞扬。演说员于队前大声疾呼“反对曹锟”等语，万众呼应，口号声此起彼伏，响遏行云。道旁群众驻足翘望，围观如堵，皆拍手欢呼。进入市区后，大队学生遂以省立五中和二农学生为主力，分赴彭、吕两猪仔议员之住宅。
五中学生由刘希平率领直奔官沟沿彭昌福家。及至彭家门前，学生首先在门墙上刷写标语。接着，蜂拥而入，大家手挥童子军棍，遇物即打，怒吼声、撞击声，交织成一片。瞬间，屋内桌椅器具，均捣毁一空。忽然，有人发现一只大箱，翻开一看，满是钞票，遂大呼“造孽钱！留之何益！非为榨取人民所致，必为贿选卖身所得！”大家不由分说，将木箱拾至庭院，倾箱倒出，点火焚烧。烈焰升腾，倾刻钞票化为灰蝶。
彭昌福和其兄昌瑞、弟昌祥同居一处，其兄昌瑞、弟昌祥家同时亦被捣毁一空。
彭家被毁，学生余气未尽，为申明大义，又挥墨于彭之门首粉壁墙上，大书：“大家注意，我们今天所以要来捣毁彭昌福家，就是因为他是猪仔议员，他是人民的公敌，五千元也不是好得的！”这个猪仔议员的巢窟被捣毁是其应得的下场！
此时，二农学生则飞速奔至鱼市街昌祖翼家。吕氏祖上曾中探花（即进士二甲第三名），故而深宅高院，家资丰饶。学生冲将进去，一时尘土飞扬，“乒乓”声大作，所有玉器古玩，字画家俱皆抄毁尽净。惟余厨房及左边书房内器具得以幸免。因旌德烟酒公卖局职员张家元在屋内养疴，张再三哀求，学生乃手下留情，未予捣毁。
其时，吕祖翼眷属早已移居北京，在屋内居住者，乃系吕之堂弟兄锡富、敬吾二人。
学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捣毁彭、吕两家，即刻离开现场。及大批军警赶到，已是屋毁人去，只能瞠目结舌，望洋兴叹了。
彭、吕两家被毁，其家属即分赴地方检察厅投诉，一面电京告彭、吕两议员，报告家中被毁情况。检察厅长何宗瀚因慑于正气，且以在场警察未得拘留一人，未与受理。
大队学生复整队出西门，从上长街至洋码头，绕过警察厅，至十三道门空场召开国民大会。
会议临时主席、省立五中学生詹善良首先报告开会宗旨，詹说明了这次捣毁猪仔议员住宅的原因和意义。接着，任大勋、唐道海相继登台演说。代表痛斥曹锟是袁世凯的走卒，为袁称帝奔走效劳，带兵攻打蔡锷之护国军，助纣为虐，实乃中华民国之罪魁，国民之公敌。此次用五千元一张支票收买那些丧尽天良的猪仔议员，选为大总统，我们当然不能承认。希望商界组织商团，工界组织工团，联合起来，罢市、罢税、罢工，不达推翻曹锟、打倒军阀之目的决不罢休。此时，万人空巷，齐集于十三道门空场，演讲不时为雷鸣般的掌声、呼声所打断。
演说完毕，游行队伍即行解散，归校途中，学生复又散发传单。
事发之后，皖南镇守使王普发电给北洋政府，报告芜湖学生趁军队外出打野操之际，捣毁彭、吕两议员住宅，得到报告后，急令部队驰回弹压，但学生早已解散。这样，由于事先的筹谋，王普既推卸了贵任，学生也避免了一场流血惨祸。
三、烈火烧向省垣
芜湖学学生国庆日游行，捣毁猪仔议员彭、昌两家的消息迅速传遍大江南北，使皖籍议员如同大祸临头，惶惶不可终日。而省会安庆的议员张伯衍、何雯两家眷属甚为惊恐，日夜小心戒备。
自芜湖学生“捣毁吕祖翼、彭昌福两议员住宅后，省垣方面久有仿行之酝酿”，各校学生跃跃欲试，然因教育厅长江伟周密布置，防范甚严，一时不得下手。
芜湖和安庆学生在历次学运风潮中，向来是风雨同舟，休戚与共。安庆“六二”惨案后，芜湖学生联合会闻讯，即派十几名代表前往声援，和安庆学生组织了声势浩大的追悼会和示威抗议活动，终于迫使当局撤换了省长和教育厅长。一九二三年六月二日，芜湖学生又举行“六二”纪念大会，并游行散发传单，使警厅当局如临大敌，仇恨异常。
此次反曹贿选斗争，安庆学生久而不得举事，为芜湖二农学生所闻，遂前往声援。十月十八日，二农学生八十余人，由九江旅行返芜，经过安庆，声言登岸到各学校考察一切。老谋深算的江伟闻讯，即去电阻止，继而派员去江边阻止登岸。然而，二农学生毫不理睬，全体下船入城，下榻于宁广学舍。当日下午二时许，张、何两家大门框和墙上出现标语，上书：“大家注意，此是猪窝”，“好一个猪窝在此”，江伟气急败坏，复传诸人到厅，加以严词恫吓，勒令若赴各校参观考察不许列队前往。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他是怕二农学生将反曹火种带至省垣安庆，引起一场漫天大火。
晚上，吕祖翼的儿子突然出现在省警署，强求省警署张科长派人去宁广学舍，捕拿在此寄居的芜湖学生。张科长以没有上峰的命令而拒绝了他的要求。
芜湖学生的积极策动，引起省长吕调元的警觉，遂下今警察强行押送芜湖学生出境。
十月二十日，芜湖学生乘“江孚号”轮离开安庆，但二农教员佘小宋及个别学生却巧妙地留了下来。佘等则成为安庆事件的积极参与者。
这样，吕、江之流处心积虑，严加防范的事还是终于发生了。
十月二十二上午九点钟，安庆学生先后齐集公共体育场集会演说，痛骂曹锟贿选，议员卖身。演说完毕，即刻由该场出发，人人手执反对贿选小旗，如潮水般涌至省长公署，速将所带长旖数面，粘贴于该署照壁之上，上书“反对贿选”等种种激烈字样，恰与公署大门头上国庆日所扎之“普天同照”四字相辉映，这一极妙讽刺，使围观群众莫不拍手称快。
学生遂又涌至状元府街张伯衍新建住宅。但见张家朱漆大门紧闭，久撞而不开，撞门之学生正焦躁旁顾，欲另觅他法。只见保安队数十人蜂拥而至，大呼拿人。学生愤极，遂找来一根巨木，数人拾起向左边墙壁猛撞。须臾，“轰”然一声，墙壁洞开，学生越洞而入，不料室内重要物件早已转移它处，所留者仅一二粗大笨重之家具，仅由家丁仆妇数人看守而已。学生见无物可毁，怒从心起，遂将张母新丧所供灵牌高毁，遗像撕碎，纳于门首阴沟中，大总统所赐之匾亦摘下砸得粉碎。屋内沸沸扬扬地毁物，外面学生则和警察徒手奋搏，双方打得头破血流。学生虽非警察对手，但人数逾千，警察抵挡不住，即请军队帮忙。团长吴大鹤推脱不过，只得率军到场，但只是隔岸观火般地高呼：“不要打了”！“还打什么”！虚声恫吓一番而已。
学生见张宅已无甚可打，遂轰往西门何雯住宅。学生大队前走，保安队尾随追赶，所过之处，鸡飞狗跳，街市秩序大乱，商号有不知何事者，纷纷闭门。
学生大队赶至何宅，同样宅门深闭，遂又以巨木撞墙而入。何宅甚为宽敞，然只有一重为何雯弟何霁所住，且数日前闻风声不妙，已搬往江家嘴避风去了。其余租给刘以减和周学辉之母居住。然学生不知底细，大队进屋，楼上楼下，均皆抄到。妇女孩童，不知何故，嚎哭乱窜，衣物被毁甚多，公债票掷得满地，皮衣撕得片片如蝴蝶，附近流氓亦乘火打劫。
混战之中，学警双方互有殴伤，且相互抓捕拘押，经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多次奔走周旋，警厅和学生会同意互释对方，事件乃暂得和平解决。
四、风潮之后
由芜湖学生引发，延及省垣的反曹贿选风潮，实属维护真民主，反对假民选，坚持进步，反对倒退，争取光明，反对黑暗的正义之举，本无可非议，无所指摘。然而却为反动军阀污吏所不容。皖省省长吕调元，军务督办马联甲早已为皖省学潮迭起而恼怒，而马尤因“六二”事件至今仍余波不断而积愤极深，更欲乘机严加惩办。
马在给国务院之养电（二十二日电）中，大有歇斯底里，穷追猛打之势。其中云：
“学生恃在人众，何人主使，仓皇不得主名，节经回电省长，请予依法严办，并告以此种违法行动，与寻常假托团体恣意胡闹不同，必须彻底根究，方是以瑟后患而平舆情，倘因负固抗违，虽全体解散亦在所不惜，现在正厉行干涉之中。拟恳钧院更赐吕省长一电，责令破除情由，痛加惩戒。”
芜湖反曹事件后，吕、马即电令拿办首要，芜湖警察厅长先奎苦于是日学生人数众多，不惟不易指名，且又何从拿起？遂令芜湖各校彻查外，并电吕、马，请求辞职。
吕、马即以警察防护不力，将署长、署员一律撒职，厅长袁长奎亦予撤职。
安庆张、何两议员家被捣毁后，苏皖两省在京议员于十月二十五日上午举行茶话会，共同策划报复阴谋。
当天上午十时，皖籍议员陈策、杨松年、张伯衍等十二人赴总统府，向曹锟陈诉哀情，乞曹迅下令地方长官，捉拿首犯，立即枪毙。他们要挟道：“如不照此办理，皖籍议员将全体出京。”曹锟无奈，只得好言相抚，大施怀柔政策。他答应下令给当地政府从严惩办肇事者，各议员所受损失由政府补偿。于是，陈等“均极满意，群欣然鞠躬而退。”
第二年初，皖省长吕调元被免职，由马联甲主皖。马素恨刘希平先生，知道这次芜湖学生反曹贿选风潮又是刘发动组织，遂以刘扬烈主五中，并下令通辑刘希平，刘被迫远避他乡。二农校长卢仲农亦被免职，斗争积极分子佘小宋等十余人同遭通辑。黑云压城，为避毒害，两校教员大多离皖而去。
一年以后，贿选总统曹银即狼狈不堪地下了台，虽是冯玉祥发动的“北京政变”所致，但亦有席卷全国的反曹风潮之功。芜湖学生在反曹风潮中勇敢地站在最前列，并推动和扩大了皖省的反曹斗争，其光辉业迹，将永远彪炳青史，并激励后人为争民主、争自由；反封建、反专制而奋斗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