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忠
七七事变时我初出军校,任下级军官,亲自参加了保定漕河、安阳漳河、湖北阳新、广西南宁及昆仑关和远征印缅许多战役。五十年过去了,每当夜阑人静之际,追忆许多战友及各级长官,为国奋战、为国牺性可歌可泣之情景,皆历历如在目前,不禁肃然起敬。
一九三六年,我在五十二军二十五师七十三旅一四五团第一营二连任排长,军长为关麟征,抗日名将戴安澜为我团团长,此时我师驻内蒙古阿拉善左旗定远营(又名王爷府。王爷为溥仪妹婿),正准备开赴外蒙作国防前哨抗击日寇,不料发生“双十二事变”,我部立即奉命向西安方面转进,属临时第二方面军,归黄杰指挥。所有在宁夏甘肃方面的中央军,都集中靠拢西安,防御张杨部队。记得在十二月十三日这一天,我军日夜不停急行军280华里,经甘肃同心、固源等地,到达陇县集结待命。“西安事变”和平解决,蒋介石回到南京,以后我军进驻西安外围成功,我团驻兴平县。
一九三七年“七七芦沟桥事变”后,我军奉命北上抗日。每个官兵要备麻草鞋两双、对空伪装一个,立时把兴平县所有的麻买空了。七月下旬,从兴平登车,经陇海铁路转平津县北上。沿途所到各站,都受到人民群众热烈的欢迎、欢送,火车未停,即听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抗战胜利万岁”的口号声,响彻云宵。站台上各界人士、青年学生列着整齐队伍迎接。车一停站即拥到车厢门前、窗口,把早准备好的馍、大饼、糕点,一筐一筐地递上车,妇女们拎着水壶,给每个士兵装满行军水壶。有的老太太不能拥到车箱门口,就远远地举手高呼“打倒日本鬼子!”火车开动前进了,欢呼声还是不绝于耳。在山东济南南站,站台两旁万头躜动,人们手举旗帜,向车上官兵致敬。除抬上馍等慰问品外,每个官兵发毛巾一条,上面印有“抗日救亡”字样,青年学生拥到车厢边,伸手握着官兵的手说:“叔叔一定把日本鬼子打出去!”并在车厢上贴标语,散传单。大学生就站在凳子上,慷慨激昂地演讲。这种热血沸腾场面,把我们每个官兵的心激动了,大家热泪盈眶,有的泣不成声。官兵们挥手举枪向群众高呼:“不打走日本鬼子,决不下战场!”
火车到达河北省境内洨河一个小火车站下车。本拟到沧州下车,因前站人员取道沧州连日遭日寇飞机轰炸,因而先在洨河站下车,就地在田野里掩蔽休息。那时我们官兵恨不得立即进入阵地与敌拼个死活。第二天我军接到命令,二十五师转赴平汉线。经沧州至石家庄公路,横穿沧石平原,路程大约六七百里,行军十多天,经河涧、高阳直开保定。
行军中,途经各个村镇,都受到当地居民盛情接待。每到一村镇,民众都集聚村头迎接,路边摆着茶水稀饭,捧向士兵手中,请吃请喝。一到宿营地,老百姓都把家中房子尽量腾出来,请部队住。他们还不准炊事兵架锅做饭,他们事先从先站人员口中探知兵员多少,早已准备好大馍、咸菜请官兵吃。我们再三说明军纪不许可这样,而老百姓却把军用炊具藏起来,他们说:“你们打日本鬼子,不给你们吃,给谁吃?难道留给日本鬼子吃不成!”第二天早饭也是老百姓全家人在夜里就做好了。他们这种爱国救亡、热诚的心意,加强了我军誓歼日寇,杀身救国之决心!不仅如此,沿途所有水沟、难行的路段,都事先集结青年男女守侯,为弹药车辆推送通过,备好担架把伤病兵员招到前站。我们不禁从内心喊出:“不打走日本鬼子,对不起河北父老乡亲;”此情此景,迄今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我军到达保定,因日机多次轰炸,老百姓早已逃走,但商场店铺大门敞开,货物仍陈列如故。我指挥部为保护群众财产。立即派出巡逻,布置岗哨,不准任何人进城。为了避免敌机轰炸,当夜我团到达定县,在战地赶做防御工事。这时,其他友军尚未到达。我团把工事做好交给友军,奉命转赴易县又在满城一带山地做工事(当时配有当地民工),做好又移交友军。就这样好象工兵团做了将近一个月。
九月初日军沿平汉铁路南下直扑保定,我军进入漕河阵地。漕河为保定外围的一条沙河,距城约十华里。我军沿河岸构筑工事,团部驻漕河岸边的大孟庄。九月十日左右,南下的敌军第一军一个师团与我团隔漕河对峙。白天敌机轮番轰炸,大炮猛击不停,我们的沙土工事不堪一击,顷时全被摧毁,有许多士兵未见敌人,即被埋入沙土。我们没有飞机和重炮掩护,仅靠机枪手榴弹应战十倍于我之敌,以血肉之驱抵抗敌人的猛烈炮火,视死如归。我连连长张炳轩的掩蔽部被炮弹击中,他连同三名战士一同牺牲,鲜血染红了沙土。接着一排长肖勋、二排长朱国鹏(都是武岗二分校同学)先后阵亡了。临时补充上来的李连长,不到三个小时,就牺性在前沿。虽然我军牺性修重,但坚守阵地岿然不动。战斗到夜晚,团长戴安澜亲临前沿,组织敢死队,跳出战壕渡河袭击,因河水不深,渡河近敌肉博,使敌机、大炮失去作用,我军有所斩杀。如此反复袭击,奋战沙滩达三昼夜,白天抬不起头来,连饭也吃不上,全团战死过半,负伤过半。第四天拂晓,由于友军阵地失守,敌军抢渡漕河,乘装甲列车直驱保定,全线崩溃,我们才奉命转移。此时保定烈火冲天,已陷敌手。我军原拟转向定县,结果敌人装甲列车已越过滹沱河向河南安阳集结,全军溃退八百里,河北整个沦陷。
滹沱河也是一条沙河,水深及腰,涉水可过。我团先头部队已陆续过河了,尚有三分之二集结岸边,突然听到枪声数响,判定是敌骑骚扰。正在渡河的轻重兵器、连队弹药骡马都在岸北河滩上,便争先恐后只身抢渡,轻重武器丢弃在河滩上。这时,戴安澜团长赶到,立即命令传令兵及特务排飞快地渡河,把所有重兵器连队长及士兵堵回北岸,一定将所有丢弃在北岸重兵器及轻武器、弹药抢运过河,不得短少。他宣布:“在任何情况下,所有武器不安全渡过,本人就决不渡河,武器就是军人的生命,如遗弃一件,连队长以军法从事。”并且亲自指挥,不但将本团所有武器完全抢渡,而且还把友军遗留在岸上的轻重武器一件不少地抢渡过沙河,直到日落西山,日寇少数骑兵赶到袭击,但我军已安全过河了。戴安澜团长在随身卫士还击声中,才最后骑马渡过了滹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