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勉业

  从一九三七抗日战争爆发到一九四二年,我国所有对外海口及当时唯一的一条陆路国际交通运输线一一滇缅公路,全被日军一一截断,为取得美国租借法案的物资援助,以利持久抗战,这完全是必要的。但仅靠一条喜马拉雅山航线空运,是很不够的,且这条航线又常遭到日机的袭击。当时唯一可以选择的是:从印度亚三省的利多,修建一条中印公路及沿路铺设输油管,经缅甸北部野人山、胡康谷地的新平坦、孟拱谷地、密支那与八莫(与旧滇缅公路衔接地),由滇西边境的南坎进入国内。但缅北沿途各地及滇西的南坎到龙陵一线均被日军占领,只有消灭掉沿线日军,才可使这条公路跟着修建、油管随着铺设。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杀敌报国而进行严格训练的年轻军官和投笔从戎的知识青年,愿为抗战而到最艰苦的缅甸去。于一九四三年的下半年到一九四四年,一批批由昆明乘飞机越过海拔一万五干多英尺的喜马拉雅山脉,经过五百五十英里的飞行,到达印度阿萨姆机场,转乘一千四百多英里的火车抵达印度的兰姆伽——中国驻印军总指挥部所在地,接受美式武器的训练和接收美式装备。总指挥是美军史迪威将军,副总指挥是我国郑洞国将军,训练中心总指挥是美军麦凯布上校,教官是阿姆斯上校,首先训练和装备了两个战车营,统一由美军罗思韦尔・布朗上校指挥,尔后相继训练成立了五个战车营,于一九四三年底和一九四四年初,先后奉命向缅甸进发,参加缅北的对日军作战。战车第一营由印度的利多超越边界,沿新修建的一段中印公路行进一百零三英里,抵达缅甸的新平阳附近,此处是不见人烟的原始大森林,大家因长途行军疲劳不堪,但为了杀敌报国,个个都愉快而紧张地忙于检查和调整车辆,作好随时可投入战斗的一切准备。战车第二营到达利多后,即停留在原地待命(准备支援英帕尔方面的英军,因日军有向该处发动进攻的企图,后证实日军确向该处发动进攻)。

  战车第一营营长是赵振宇,该营下属五个连,每连部有一个搜索组。

  1、本部连由通讯排、高射排、工兵排、搜索排组成,我是该连部的搜索组长。

  2、补给连由补重排(该排有给养、油料、弹药三个组。有汽车三十五辆)、修理排(分前修和后修两个组,有工程车和汽车十辆)和抢救排(装备十五吨及三十吨的吊车三辆)组成。

  3、三个战车连每连有三个战车排,每排有M3A3轻型(15吨)的坦克五辆,全连有坦克十七辆,每辆坦克上有口径为三十七厘米的炮一门、重机枪三挺、报话机二台。每辆坦克携带炮弹七十三发、重机枪子弹七千五百发。车内乘坐四人,每人配备冲锋枪一枝及子弹若干发。

  我们将要迎战之敌是日军闻名的十八师团(即原久留米师团),师团长是田中新一中将,曾率领该师团攻克新加坡,后于一九四二年在仰光登陆,击败中英联军,占领缅甸,是一支据认为训练有素、穷凶极恶的“常胜”师团。敌人把主力布置在胡康谷地(包含新平阳、太伯卡、孟关、瓦鲁班等地),利用该处崇山峻岭、纵横河渠及遮天蔽日的大森林等天然地形,修筑坚固工事、满布地雷,并在周围森林中建立小据点,安排阻击兵,在大龙河西岸占领掩护阵地。

  我军就是从这里向占领缅甸的日军开始进攻的。现将当年与敌激战经过分述如下:

  一、攻占瓦鲁班

  瓦鲁班是敌人在胡康谷地的主要基地(可能是日军十八师团前敌临时指挥所或补给基地),位于孟关与孟拱之间,彼此有道路相通。在一九四三年十二月,我步兵二十二师和三十八师攻占大龙河西岸各据点后,我战车第一营即投入战斗,配合三十八师沿新平阳由北向南首先攻占了太柏卡,协同步兵沿胡康谷地中部向孟关攻击前进,一九四四年三月三日,我战车第一营忽奉命绕过孟关,穿越森林,独自向孟关以南十英里处的瓦鲁班进攻。布郎上校考虑将要在森林中开路,消灭敌人中小据点及阻击兵,决定将各连搜索组(每组有搜索车两辆、三七口径炮两门、重机枪两挺、报话机两台、冲锋枪六支)集中,编成先遣组,由我任先遣组组长。另将工兵排、通讯排一部分和美军工兵一小部分,配有推土机、伐木和架桥工具及器材,由美国工兵军官指挥。负责选择前进路线,开辟及修建车辆通道,遇水架桥或选择渡河点,选择和划分宿营地,布置警戒和划分火力范围。

  在古木参天、不见天日的大森林中,行进相当艰难。既无人迹,又无一线之道,只有按照地图、凭借指南针辨别方向前进,还不时遭到敌人的炮击,经常遇到掩蔽于河渠旁和藏身于挖空的树干里的敌人袭击。幸有密集的树林阻挡,才使我们无一人伤亡。在几天搜索前进中,行进速度很慢,有一天仅前进一英里。在每行进一段路程,就得集中全组火力,由下向上的大面积扫射一阵。晚上宿营,除有蚂蝗、蛇虫叮咬外,尚要提防敌人乘夜偷袭。搜索排担任外围警戒,各连自成防卫体系,以宿营地为中心,构成四周火力网,使多次小股夜袭之敌,都丧身于弹雨之中。

  三月八日拂晓,全营各连在距瓦鲁班大约一英里处,先后开始攻击前进。第三连连长孙名学率领该连十七辆坦克,首先攻到一小河边,即用一排坦克上的炮火掩护,其他坦克分数路强行渡河。后继各连亦先后到达,全营所有坦克上的炮火同时向日军阵地猛烈射击。在雷鸣般的炮声中,各坦克同时发出警报器,以疾风迅雷、排山倒海之势冲入敌阵,对其所有掩体工事和营房,纵横炮击和反复扫射,打得敌军弃盔丢甲、狼狈逃窜。我先遣组官兵,冒着敌人炮火,奋不顾身,在枪林弹雨中猛打由掩体中怆惶逃窜之敌,将他们全部击毙(后查其中有二名日军大佐,其中一名为十八师团军需处长),缴获日军十八师团大印和作战地图。

  此时,坦克一部分向敌人炮兵阵地攻击,另一部分沿通往孟关之道及其周围,连续炮击扫射,摧毁所有工事,使已攻占孟关正向瓦鲁班进攻的我步兵,迅速到达。

  经过一昼夜的激战,全部肃清负隅顽抗的残敌,消灭日军一千五百多人,缴获一批武器和车辆,有些是敌人在仰光缴获的美国租借物资中的吉普车和卡车,九日完全占领瓦鲁班及其周围各据点。全体官兵心情激动高昂,又蹦又跳,高举枪枝,异口同声唱“加速我们飞轮前进……我们是锥之尖、刀之刃……出奇制胜,摧敌前进……疾风迅雷、纵横扫荡,有我无敌人……”我们在极度的喜悦中,将日军十八师团大印,盖在很多纸上,分寄国内亲友,以示我们的胜利。

  在这次战斗中,我率领先遣组猛击敌人时,被敌炮火击伤,后送到利多二十总医院,经过该院院长伊西多・拉夫丁准将及全体医护人员(全为美国人)的精心治疗,伤口很快愈合。印度华侨及国内人民来院慰问时,唱起“你们正为了我们老百姓……受了极名誉的伤……帝国主义为了要灭亡我们全中国……他们要把中国当做一个屠场,任他们杀、任他们抢……”,当我们听到此处,抑止不住心中的怒火,从病床上奋起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我们一定要消灭敌人,决不能让他们任意杀、任意抢”。我在身体尚未复原时,就多次提出要求出院,最后不告而别,就重返前线继续参加战斗。

  这次瓦鲁班之战规模虽不算大,但激烈程度被日军广播称为“这一战可能是在亚洲进行的一次最激烈的战斗”,东南亚盟军最高司令蒙巴顿,在十六架战斗机的护送下,亲自视察瓦鲁班战场,并祝贺胜利。国民党为纪念我战车营在极艰苦的条件下,攻克了瓦鲁班,夺取了日军十八师团大印的伟大胜利,特把三月三日订为“战车节”。

  二、夺取间布本山隘

  间布本山险,位于瓦鲁班以南约十五里处,是通往孟拱的要道入口,两旁多是悬崖绝壁,真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之势。日军在丢失瓦鲁班之后,加紧修筑了大量很难发现的隐蔽机枪阵地,在道路上挖出较宽的沟并在其上巧妙伪装,沿途布设地雷,还组织一批敢死队携带有磁性地雷,隐藏于路旁的小坑壕中,妄图凭仗这些工事和山隘天险,阻我军前进。战车第一营在配合步兵攻占丁高沙坎后,又奉命为步兵开路,向间布本山隘的日军进攻。由于山道狭窄,坦克只得前后左右交错,相互以炮火掩护,交替前进。当第一辆坦克攻入隘道,急速越过路中的壕沟,正爬坡道时,被敌人地雷炸中起火,车内人员持冲锋枪跳出车外与敌人步战,打死由路旁冲出的敌人,但遭到敌人机枪交叉火力的射击,皆光荣牺性。第二辆车急驶支援,却倾翻于路中的壕沟中,第三辆车赶到时,履带又被敌人炸坏。但这没有阻止我们攻克山隘的决心,反使复仇火焰更高。三辆坦克被炸毁,也使我们察知敌人火力的布置。于是我后续坦克,先以猛烈炮火,由近及远向道路及其两侧进行持续的炮击和扫射,然后才一段一段的向前推进,救出后两辆坦克上的官兵,摧毁了敌人所有机枪阵地,击爆了路上的地雷,消灭了路旁隐蔽的敌人,在三月十九日终于攻克了这个使人见而生畏的天险,占领了半英里长的间布本山隘,为步兵扫清了前进道路,保证了我军继续向南推进。

  三、扫清孟拱周围地点

  孟拱是日军水陆交通中心,日军十八师团在相继丢失所据守的各要地后,本身又被歼过半,为了加强这一战略要地的防守,敌人又增援了五十六师团。他们选择地形、构筑工事,并在孟拱周围建立和修筑了很多据点,妄图抗拒我军的前进。我坦克营奉命率先攻击,很快攻下沙杜渣据点。此时,我步兵正于日军相持于英北塘,该处敌人筑有极坚强工事,且又顽固死守,步兵难以攻破。五月三日我坦克营奉命配合步兵攻击英北塘,在三十六架美军飞机配合下,坦克首先冲入敌阵,摧毁敌人坚固工事和炮兵阵地,逐点逐个消灭其机枪掩体,我步兵很快冲上,肃清各掩体内负隅顽抗的残敌。经过一天的激战,于五月四日完全占领英北塘,使我军迅速向孟拱逼进(此后雨季已到,道路泥泞,坦克无法行驶,我步兵冒着雨季特有的大雨先后攻占孟拱及密支那,我战车营奉命开到沙地亚休整)。

  四、攻占八莫

  十月份,雨季已过,我战车第一营奉命配合新一军向八莫进攻。八莫是中英公路与旧滇缅公路的衔接地,是日军侵入我国云南西部的战略要地。敌人在此集中了十八师团、五十六师团和第二师团的残部,深沟高垒,层层设防,每条街巷都筑有坚固碉堡,并在市周围纵深修有据点群,企图死守,顽抗到底。

  我军先将其包围,靠水一面以火力封锁,其它各面重兵围困,美军飞机每天轰炸和炮击。日军乘一个夜晚派飞机偷袭了我机场和炮兵阵地,炸坏了两架飞机和一五五厘米口径的大炮两门。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进攻。经过每天的炮击和轰炸,日军百天不敢烧饭,夜间不敢点灯,市内房屋完全被炸塌,满地都是弹坑,就象犁了一遍,周围据点又全为我攻克。日军为了作最后垂死挣扎,将其仅有的十多辆坦克孤注一掷向我猛扑。我们在潜望镜看见后,连长由报话机发出命令:“敌人坦克出现,务必把它打成一堆废铁。”顿时我们的坦克上炮火齐鸣(我营原是M3A3轻型坦克,现已换成装有口径为七十五厘米的M4A4中型坦克),各排以楔队形交互前进,狂轰猛打,敌坦克被我们打得动弹不得,我乘胜攻入市内。日军见其坦克全被击毁,毫无还手之力,失去最后一线希望,纷纷掉头泅水向南坎方向逃窜。我与步兵一起追打逃敌,河岸旁躺满了日军尸体,经过一个多月的激战,于十二月十五日完全攻战八莫。

  五、会师回国

  我军攻占八莫后,乘胜追击溃逃之残敌,沿途曾多次遭到敌人的阻击,但这些残兵败将不堪一击,我坦克一到即望风而逃。于是,我坦克官兵一鼓作气,在一九四五年一月五日攻占我滇西边境的南坎,击溃由朝鲜调来的敌人四十九师团和五十六师团(一部),残敌向腊戍方向逃跑,我部分坦克配合步兵即向腊戍攻击前进,一路势如破竹,迅速攻达腊戍附近,后奉命回国。另一路坦克向侵入我国内的日军进攻,于一月二十一日收复了芒友。此时在滇西的我国远征军(司令卫立煌)亦在滇西强渡怒江,开始反攻,在一月二十日收复了豌町。国内远征军与驻印军在芒友于一月二十八日胜利会师,大家狂欢高呼胜利,分别握手相互祝贺言欢,并正式举行隆重而热烈的胜利会师庆祝大会和通车典礼,我国远征军司令卫立煌将军、驻印新一军军长孙立人将军、美国索尔登将军参加了大会,我战车第一营派了二排坦克参加了大会。会后数以千计的汽车,满载援助物资由中印公路运到国内。从此,我驻印军完成了历史使命,从三月份起,分别由印度和缅甸沿新建的中印公路先后回国。

  作者简历:原名戴慎渊,曾在驻印军战车第一营任排长,现为安徽机电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