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则纲遗稿
封建主义的教育，到了清朝，更是厉害。清顺治的《训饬士子卧碑文》①第七条明文规定：“军民一切利病，不许生员上书陈言，如有一言建白，以违制论，黜革治罪”。对于军民利病，就一句话，就要“治罪”。由此可知，封建王朝防止读书人干涉政治，是怎样的严酷。一般的人，谁还敢关心政治？科举废后，虽然施行学校教育，但积习难除，关着门“读死书，死读书”的风气还是浓厚。毛主席说：“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十月革命帮助了全世界的也帮助了中国的先进分子，用无产阶级的宇宙观作为观察国家命运的工具，重新考虑自己的问题。”②的确，中国先进分子因十月革命而觉醒了，尤其是热血青年，大多关心国家的命运，愿为祖国的富强而奋斗。因此产生了伟大的“五四”爱国运动。安徽人民在帝国主义侵略和军阀统治下，不断地英勇地进行斗争，已如前述，但有组织的青年运动，还是从“五四”开始。以后反帝反军阀斗争，都以青年学生为骨干，多次取得不同程度的胜利。
①“卧碑”是专制帝王放在各县孔庙明伦堂的石碑，上面刻着训诫员生条文。具体载明对知识青年的严酷要求。这个办法，创始于朱元璋。
②《论人民民主专政》，《毛泽东选集》第4卷，第1476页。
（一）“五四”运动中的安徽青年
公元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北京学生为了反对“二十一条”，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要求惩办卖国贼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并痛打章宗祥，焚毁曹汝霖的住宅。消息传到安庆，人心大快。五月六日，安庆各校学生就在安徽公立政法专门学校开代表会议，出席的有万诚、周骏（新民）、童汉璋、方乐周等一百多人。决议五月八日集合安庆各校学生游行示威，并通电响应北京学生爱国运动。游行那天，高呼“反对日本侵略”、“抵制日货”、“惩办卖国贼曹、陆、章”等口号，市民深受感动，有的自动参加游行。为了有领导地使运动持久，游行之后即日成立安徽全省学生联合会等筹备委员会（五月二十五日正式成立安徽全省学生联合会，简称安徽学联），作为领导运动的机构。更设检查所，检查日货，创办义务小学，教育劳苦人民子弟，灌输爱国反日思想。组织宣传队，每星期日向群众讲演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罪恶，听众极为感动。
芜湖有日本商铺，为日货倾销安徽的要地，日商极为猖獗，人民久已愤恨。“五四”运动的消息传到后，各校即于五月七日开联席会议，出席的有刘希平、王肖山、蒋光慈（光赤）、翟宗文、郑协之等教职员和学生多人，除决议游行示威并通电声援北京学生“五四”运动外，即成立“学生联合会”和“教职员联合会”。在“教联”和“学联”领导下，全市各校学生举行游行示威，爱国的码头工人、黄包车工人，手工业工人、店员和好多市民都热烈地参加了游行。游行队伍高呼“打倒日木帝国主义”“取消二十一条”、“抵制日货”、“惩办卖国贼”等口号，吓得日本领事和日本商人不敢露头。游行后，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奸商汤善福（芜湖商会会长），反对罢市和抵制日货，被学生打得头破血淋。
安庆、芜湖两处学生声势壮阔的反日运动，消息传到各地，合肥、六安、阜阳、桐城、宣城中小学校学生，也都纷纷举行示威游行，严厉地检查日货。不仅打击偷售日货的奸商，也给人民进行了一次深刻的爱国主义教育。
当安庆、芜湖两地反日运动发生时，反动军阀头子倪嗣冲正在病中，他的军务帮办马联甲，对安庆派了大批军警戒备，但慑于群情激昂，不敢采用武力镇压。对芜湖初派军警驱散游行队伍，殴打学生，继则派军警包围五中学校，断绝学生交通，讨好日人。但因学生英勇奋斗，冲破种种困难，运动愈趋激烈，军警被迫撒围。
安徽青年在“五四”运动中，为全国最活跃的地区之一，原因在于一部分进步青年，受了俄国十月革命影响，初步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思潮。“五四”运动前，芜湖就有《新青年》、《湘江评论》和《每周评论》等进步刊物流传，深受读者欢迎。一九二一年春，“六二”惨案之前，安庆就成立了“社会主义青年团”，参加的人有王步文、舒传贤、蔡晓周、方乐周、余大化等。同年七月，安庆又成立了共产党组织。王步文、余大化并秘密组织了读书室，传播马克思主义著作。同时，宣城第四师范恽代英又秘密组织了“觉社”和“互助社”。次年，芜湖薛卓汉、曹国芸组织了“共青团”。这些组织及其活动，对青年起的作用都极大。恽代英并曾两次到芜湖向青年讲演，宣传马克思主义，影响甚大。当时领导安庆、芜湖两地运动的骨干，如王步文、舒传贤、余大化、薛卓汉、蒋光慈、李克农等都先后参加了共产党，很多人并为革命贡献了宝贵生命。安徽教育界和社会进步人士，如李光炯、刘希平、史恕卿、光明甫、朱蕴山、洪世奇、沈子修、周松圃、王肖山、蔡晓舟等，不但对学生爱国运动深表同情，并与学生一道，为革新教育、为“六二”惨案、为反对贿选、驱逐李兆珍、废督裁兵等运动共同奋斗。
（二）革新教育运动与“六二”惨案
革新教育运动，实际就是反军阀、反封建斗争的一个组成部分。革新教育运动，从反对盐斤加价开始。倪嗣冲为了加紧向人民搜刮，借口军费不足，拟办三种附加：（一）田赋按亩加征；（二）米捐按袋加征；（三）食盐按斤加征。于公元一九二〇年秋，向御用的省参议会提出“盐斤加价”一案，因食盐人人要吃，故群情闻之大骇。“安徽学联”发动群众坚决反对盐斤加价，省议会因此不敢通过此议案。由于这一胜利鼓舞了学生斗志，大家遂又对平日不满的学校，进行了革新教育斗争。
革新教育斗争，实际上就是反军阀斗争。安徽是个军阀多产的地区。清朝末年，屠杀太平军和捻军起家的李鸿章、李翰章兄弟，和刘铭传、张树声、张树珊、潘鼎新、周盛波、周盛传、吴长庆、唐定奎等人，组成淮军集团。窃国大盗袁世凯，也是因李鸿章的赏识提拔，后来才成为北洋军阀的首领。由于淮军的渊源，所以辛亥革命以后，安徽更产生了不少的大小军阀，著名的象段祺瑞、段芝贵、陆建章、张广建、姜桂题、雷震春、臧致平、吴新田、吴炳湘、郑士琦、江朝宗、孔繁锦、罗开榜、张敬尧兄弟等人。并有以王揖唐为首的安福系，依附他们，在民国史上留下数不尽的罪恶。而军阀之一的倪嗣冲，成为安徽的坐山虎，更使安徽人民感到切肤之痛、切齿之恨。
公元一九二〇年冬，接着反对盐斤加价胜利之后，又爆发了学生驱逐充当倪氏爪牙的校长的斗争。首先由安徽学联提出教育革新的要求，号召学生驱除贪污无耻的校长。
安徽公立法政专门学校，由周骏（新民）、童汉璋等驱逐校长张某，继又拒绝继任校长腐败官僚丁述明就职，经过激烈的斗争，结果改派该校师生一致欢迎的光升（明甫）。安庆一师校长，原为省参议会副议长赵继椿兼任，法专驱逐校长时，一师学生方乐周等也坚决反对赵继椿，而欢迎李光炯来长该校。法专、一师革新消息传到芜湖，芜湖五中学生立即罢课，反对充当倪嗣冲爪牙的校长潘光祖，欢迎刘希平为该校校长，结果也达到了目的。上述三校改组后，因李、光、刘三人在安徽教育界声望很高，在政治上要求进步，以他三人作中心，团结了一些进步的和靠拢进步力量的校长，组织了《安徽省中等以上学校联合会》，形成了安徽教育界一支和军阀愈战愈强的力量。
公元一九二一年六月二日下午，安庆学生忽闻省议会迎合军阀倪道烺（倪嗣冲的胞侄）、马联甲的意图，准备提议削减已经决定增加的教育经费①，各校师生愤极，乃结队到省参议会请愿。其时，省议员正在公宴倪道烺、马联甲，并有多数议员准备宴后和马联甲同阵到蚌埠参加倪嗣冲的生祠落成典礼。学生听到这样无耻的事，更为发火，就高呼口号。马联甲大怒，立命军警殴击学生，学生奋勇和军警搏斗，当场受伤五十余人，一师姜高琦、戴文秀和一中周肇基伤势最重。姜高琦身受七刀，即于七月一日殉难。周肇基不久也因伤牺性。当惨案发生时，法专校长光升赶至省参议会，严词诘问马联甲杀害学生罪行。凶横的马联甲就动手击毁光升的眼镜，光升立即给以回击，直批其颊，并随即到省教育会召开校长紧急会议，通电省内外宣布马联甲杀人罪行。惨案发生第二天，安庆学生罢课，教职员罢教，商店罢市，工厂罢工，一致表示愤怒。消息传到芜湖后，激怒了各界，立即罢课、罢市、罢工，表示支援，并推派代表到安庆慰问。省外如北京、上海、南京各地皖籍名流学者，也纷纷通电声讨，并派代表回省慰问。运动的骨干是“十公团”②共同组织的“安徽六二惨案后援会”，誓与倪、马作长期斗争。除通电声讨外，还推派代表向法院起诉。人们知道，在反动统治时代，法律那有能制裁军阀的！“六二”惨案，经过数年斗争，才由江西法院给杀人犯倪道烺一个通缉了事。
①有的材料说是为了增加教育经费，省参议会不肯讨论，学生才结队请愿。
②安徽学生联合会、安徽省教育会、中等以上学校联合会、教职员联合会、总商会、省农会、律师公会、报业公会、西医学会、中路商团十团体，简称“十公团”。
（三）反对贿选和驱逐李兆珍
因为省参议会已完全成为倪嗣冲的御用工具，作恶多端，“六二”惨案发生后，更激起人们对省参议会的愤怒。安徽学联和“六二惨案后援会”一致认为反倪系军阀，必须推翻供其御用的省参议会。适其时省参议会二届期满，倪氏又指派他的爪牙包办选举，每人津贴活动费三万到四万元收买选票。从造选举册到写票、投票，公开舞弊，甚至把死了多年的人，写在选举册上，闹得丑声四播，人人切齿。安徽各公团遂组织“选举澄清团”进行反对贿选运动，并创办《评议报》，推举宋竹荪为经理，朱蕴山为总编辑，从事政治宣传。因当时选举法规定省参议员的选举，一县无效，全部即应无效，“选举澄清团”乃利用这一点，组织省、芜各校学生暑假各回本县，收集选举舞弊证据起诉①。法院以选举案太大，拖延多时，不敢进行审判。倪道烺和贿选议员，逼迫省长聂宪藩召集三届省议会。聂宪藩因“六二”惨案发生不久，群情愤怒的火焰未熄，不敢召集，因而被迫去职。倪道烺即以四十万元贿赂国务总理靳云鹏发表他的老师李兆珍来做安徽省长，企图达到召集的目的。不料李未到之前，就被学生拒绝于江岸，化装商人偷进省署以后，安庆全市即罢课、罢市、罢工。省署被学生和群众包围起来。驱李的口号，声震全市。群众和卫兵冲突，二农教员王肖山和学生多人受伤，包围仍是不解。李见形势对己不利，乃化装溜走。继任省长许世英，本以圆滑著称，对于召集不召集三届省议会，两面敷行，不作决定。贿选议员看到他的弱点，就私自集会，推定议长唐理淮（大地主，用三十件狐皮袍收买议员）、副议长管鹏来威胁他。李光炯等又誓死反对召集，许世英也扬言私藏小刀一把准备万不得已时自杀。①正在左右为难时，无为县选举经法院宣布无效，接着桐城、六安两县也作出同样的决定。许世英不得不宣布由贿选产生的三届省议会无效。已经选出的议员全部无效，在中国还是创举。这一胜利不仅表现了社会进步人士的坚定不屈，更显示了安徽青年在“五四”运动后，政治觉悟大大提高，组织能力大大加强，善于运用各方面的力量，战胜强大的敌人。
①无为主持人为卢仲农、朱瑷（即朱子帆）、朱大猷等，桐城为史恕卿、赵唯一等，舒城为宋竹荪、方玉霞等，六安为朱蕴山、许克治等。
（四）“废督裁兵”运动
从公元一九一三年起，在倪系军阀统治安徽的十一年中，人民深深感受军阀统治和军队毫无纪律的痛苦。在反对贿选胜利之后，北京政府又发表张文生督皖，张为复辟头子张勋的旧部，用他来继承倪氏统治安徽，明明是以暴易暴。安徽人民又展开“废督裁兵”的运动。这个运动也和以上各次运动一样，先由省内发起，后来省外京沪皖籍进步人士，也多予以热烈支援。由于多年来人民苦难深重，这个运动开展得非常激烈。有人曾这样说：“死也要选择个死的方法。我们安徽先烈在指示我们，叫我们死总是要死得壮烈；那么，我们何不呼啸起来，去把地狱的墙壁冲倒②”。的确，那时安徽人民，好象是在地狱中要求出狱，大家推举了阮强③、李光炯、史恕卿、朱蕴山、胡霁澄等为代表，赴北京请愿。胡霁澄先行，至郑州车站被暗杀，各代表仍继续前进。由于他们不懈地努力，北京政府被迫允许裁减安徽军队若干，并调走张文生。
以上各次运动，都取得了不同程度的胜利，虽然是改良主义的，但好多青年，从这些运动中锻炼了自己，提高了认识，后来遂在党的直接领导下，更积极、更勇敢地为新民主主义革命而奋斗。这是“五四”运动在安徽的另一重大的收获。
①光升在北京为皖事奔走，听到上述情形，曾拟诗一首：“腊月朔风号，宜城杀气高。一瓶光炯药，三寸隽人刀。集会原乌合，收兵似鼠逃。狐裘三十领，买卖本同袍。”
②《废督裁兵》告院人文件，引自合肥师范学院历史组编的《“五四”安徽青年运动史料》，见《安徽史学通讯》总第10号。
③阮强，桐城人，号仲勉，芜湖女子师范校长，这时年已八十，每次电报，都是他领衔。一次军阀陈调元威胁他不要问闲事，他说：“我八十老翁何所求，不过代表人民，说几句话。”
（五）结语
革命青年和进步人士坚决的不懈的斗争，使倪氏的旧军阀进入了坟墓。不幸大革命以后，蒋介石王朝的陈调元、刘镇华等新军阀又接踵而来，安徽人民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抗战时期，沦陷区的人民，惨遭敌伪的屠刀；蒋管区的人民，则受新桂系压迫剥削的痛苦。总之，远的历史不谈，单从公元一六四四年清人入关，到蒋介石王朝的崩溃，三百多年间，安徽人民时时在阶级压迫和剥削下生活，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可以说三百多年的安徽历史，是一部最突出的阶级斗争史。一九四九年，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取得革命胜利，解放全中国，也解放了全安徽，这才彻底铲除了帝国主义和军阀、官僚、地主长期以来加给人民的苦难，结束了自清兵入关以来安徽人民的痛苦，也结束了阶级社会以来安徽人民所受的痛苦。（摘选自《安徽历史述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