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梓(一七〇一——一七五四年),字敏轩,一字文木,安徽全椒人。是我国十八世纪堪与曹雪芹齐名的伟大小说家。他的名字在中国文学史上闪耀着光辉。其代表作《儒林外史》早已脍炙人口,成为世界讽刺文学巨著之一;并有英、法、日、俄、德、捷克等外文译本流传国外。
《儒林外史》是一部杰出的暴露小说,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科举考试制度;批判了士大夫的虚伪行径和吃人的礼教;把贪官污吏地主恶霸的丑恶嘴脸和肮脏灵魂揭露无遗。通过艺术形象,从社会某些角度批判了整个封建社会。书中一百几十个人物,大多数跻身于“儒林”。作者面对当时社会,从生活中撷取素材,所塑造的人物,常常取材于他所熟悉的人,如虞博士、庄征君、马二先生等,是拿吴蒙泉、程绵庄、冯萃中等做“模特儿”的。诚如鲁迅所说:“《儒林外史》所传人物,大都实有其人,而以象形谐声或庾词隐语寓其姓名。”(《中国小说史略》第一九一页)人物的主要行迹也符合生活真实,但并不是与真实人物同一模式,而是有所取舍、集中、深掘和夸张。书中有三个人物的原型出于芜湖,他们是陶镛、朱卉、诸葛祚。经过吴敬梓的艺术创造,予以典型化,便变成范进、牛布衣和郭铁笔了。
该书第三回“胡屠户行凶闹捷报”是写范进中举的故事。范进年过半百,屡试不第,穷困潦倒,受到岳父胡屠户的奚落,口口声声骂他“现世宝穷鬼,烂忠厚没用的人。”平时受了满腹窝囊气的范进,不料一举考中,喜从天降,兴奋过度,痰迷心窍,发了疯癫,看来无药救了,还是胡屠户一巴掌把他打醒悟过来。范进中举后立即引起了他社会地位和社会关系的变化,思想和行为也变坏了,打抽丰,装假孝子。后来范进考中进士,做了山东学道,可是他连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的名字都不知道,说明他多么浅薄无知!这个范进的模特儿就是芜湖人陶镛。(见金和:《儒林外史跋》和平步青:《霞外攟屑》卷九)
据《芜湖县志》记述:陶镛,字序东,号西圃。雍正十三年举人,乾隆四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改知北直武强县,“以忧归,起补山西洪洞令,调知乐平。三聘同考搜罗称得士。”后因病回芜。吴敬梓就把他写成范进(古汉语“陶范”一词,是指铸造青铜器的陶制模范,镛是大钟,一种乐器,“范进”隐指陶镛进士)。陶镛一任北直,二任山西知县,三次被聘为同考官,参与选拔秀才,在《儒林外史》中,范进就变成山东学道了。范进赴任时曾受乃师周进嘱托,要他对荀玫(周进的蒙童)关照一下,他主考时便苦苦搜寻荀玫试卷,以便“推情”优先录取。这就是县志所谓“搜罗称得士”。吴敬梓对此有意讽喻。芜湖东北郊有一大村庄名陶屋基,陶姓是一大宗族。故老相传,陶镛居此,其岳父是操刀宰猪的屠户;陶镛有“痰噘”病,常发“羊角疯”(癫癇),是求取功名心切,读书过急种下的病根,终于因病丢官归来。县志把陶镛列入“文学人物”,可是,他既无著述,也没有一篇诗文流传下来,他大概只精通刻板的八股文章,对于诗文之道如同范进一样茫然。
《儒林外史》第二十回“牛布衣客死芜湖关”,二十一回“冒姓字小子求名”,写的是寄寓在芜湖老浮桥口甘露庵的一个常与达官显要以诗酒唱和的文人牛布衣。他一生浪游江湖,晚年落脚这里,一病不起,临死托庵里老和尚保管他的二本诗稿。后来被一个小子牛浦郎偷去,冒名顶替,做起假名士,到处撞骗。等到牛布衣老伴找来,揭穿了他的鬼把戏,才真相大白。这个牛布衣就是寓住芜湖的朱卉。
《芜湖县志・人物志・流寓》:“朱卉,自号草衣山人,休宁人。其先侨居芜,继因卉入赘江宁,爱六朝山水,遂家焉。甘贫好学。有一女,无子。敝庐门一间,晦阴风雨,吟弄不辍。每睥睨时贵,然门外尝多长者车。少时有《过孝陵》诗云:‘秋草人锄空苑地,夕阳僧打破楼钟。’以此得名。生平足迹尝半天下,著有《草衣山人集》”。由此看来,朱卉是当时颇有名气的一介书生。他在芜湖作有一首《蟂矶孙夫人庙》诗:“碧瓦瑶窗水殿存,连天烟浪绿侵门。啼残蜀帝余鹃血,望断王孙见草痕。幕卷轻云春入梦,旗飘细雨夜归魂。荪荃荐罢扁舟去,往事茫茫不易论!”感情比较诚挚深厚,讲究典故、对仗,锤炼词句,大有杜甫的格调。他与吴敬梓友谊颇深,以诗唱和,吴敬梓《文木山房集》有《寒夜坐月示草衣》五律二首,又有《洞箫歌・题朱草衣白门偕隐图》、《金缕曲・七月初五朱草衣五十初度》、《燕山亭・芜湖雨夜过朱草衣旧宅》。《燕山亭》的下阕是:“惆怅孤客凄清,听瑟瑟萧萧,夜窗声苦。梁市阮厨,烛㩉(疑为‘挢’字)香销,知他故人何处?他日相逢,难说尽别离情绪。思汝,同听者半宵春雨。”(笔者按:原词摘自吴敬梓《文木山房》卷四,旧刻本,现存南京图书馆古籍部。“㩉”字,原书如此,今人所著《儒林外史人物本事考略》(中国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征引,也是此字。查一九七二年版本《辞海》(上海辞书社出版),无此字,有“撟”字,已简化为“挢”。挢,举也,可与‘销’相对,故笔者疑为‘挢’字,可能是刻本误刻。)朱草衣家贫,曾依芜湖吉祥寺僧,晚景凄凉,死后葬在清凉山下,袁枚为题碑“清诗人朱草衣之墓”。(江南巡抚:此处作者论述并不准确,原文“烛㩉香销”,用以表明失落凄凉之境,此处的“㩉”和“销”应为同类词性,而非相对,查《说文解字》,“㩉,摧也。”应为形容残烛之词义。)
郭铁笔在《儒林外史》里是一个次要人物,却是不可或缺的必要人物。作者对他着墨不多,但在第二十一回写他初次出现与牛浦郎相会,几句对话,一个“慌忙爬出柜台来”的动作,就把郭铁笔仰慕名士的性格白描出来了。郭铁笔在吉祥寺门口以刻印章为业,他被牛浦郎花言巧语瞒过,镌刻“牛浦之印”、“布衣”图章,声称“笔资也不敢领”。后来他从芜湖到南京,“在报恩寺门口租了一间房,开图书店”,常与文士交往。他参加过莫愁湖大会,是泰伯祠大祭盛典三个司帛者之一。
郭铁笔的原型,就是乾隆年间在芜湖较有名的篆刻家诸葛祚。据嘉庆《芜湖县志》记载:“诸葛祚,字永年,工缪篆,镌铜章。用刀腕力深妙,苍老秀出,极得其趣。其鉴古亦有识。吴门沈宗伯确士为跋小笺,甚赞美焉。”沈确士即沈德潜,曾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是《古诗源》和唐、明、清三朝诗《别裁》的编选者,在当时颇负文名。诸葛祚的镌刻艺术经他一赞赏题笺揄扬,身价自然陡增,非一般刻字工匠了。吴敬梓寓居过吉祥寺侧东退庵,与诸葛祚结识。拈取复姓诸葛之“葛”,谐音为“郭”,“铁笔”又是刻刀的别称和刻印章的代称,诸葛祚在吴敬梓笔下衍变为郭铁笔,让他侧身于名士学者之列,是有其生活根据的,并非出于杜撰。
《儒林外史》这部传世名著,很可能是受到芜湖一条古老街道——儒林街的启示而定名的。今芜湖市第十二中学,原是芜湖县儒学旧址。由校门口向西接薪市街大约一华里的石砌街道,叫儒林街;向东一条长巷名叫儒林里(又名笆斗街),其东端偏南架于官塘西堤上的一座桥叫儒林桥。街、巷、桥之所以冠上“儒林”,是因为封建时代全县的最高学府—芜湖县儒学在此。
芜湖县儒学始建于北宋元符三年,以后迭次整修兴建,有一套规制完备的教育实施。迄至光绪三十一年停止科举,改办襄垣学堂,县儒学才结束它八百零五年的历史。昔日办学目的是:“全要养成贤才,以供朝廷之用。诸生皆当上报国恩,下立人品。”(顺治九年儒学卧碑)据统计,明清两代县学生员中考取贡生三百五十三人,举人一百七十五人,进士四十二人。陶镛即出身于此。这些人除少数有所成就以外,大多数是庸碌之辈。更有数以万计的白面书生,皓首穷经,一事无成,象孔乙己一样做了科举制度的牺牲品。吴敬梓对此深恶痛绝,由表及里,深刻揭露,以他的生花妙笔写出了一部不朽著作。
据有关史料记载,与《儒林外史》所描述的芜湖街景、人物、风俗印证,吴敬梓约在乾隆十五年(一七五〇年)左右,在芜湖寓居过一段时间。他不仅游览了青弋江上的景色,多次过往老浮桥,参观了城隍庙,漫游过儒林街、ト家店(城东八里集镇);还在四大名寺之一的吉祥寺栖居过。这里依山临水,松竹掩映,环境幽静。对面中江塔下接官厅和“吴波秋月”亭台石阶,每逢秋闱开科考试,“桂花香,举子忙”,这里正是秀才们连袂登舟赴考的出发站。吴敬梓把这些风光景色、人物活动,十分简炼地写进《儒林外史》,形象生动,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展示了当时的芜湖风俗图景,可以使读者受到感染,具体地认识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