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君宜

  

  黄叶村,原名黄厚甫(儿时学名黄成昆),号竹痴。一九一一年农历十月十三日出生于安微省芜湖鲁港镇一个手工业工人家庭(祖籍安徽当涂县)。

  他幼年家境清贫,父亲黄狮进是个裱画师傅,写得一手好字,也擅长画人物。为人忠厚老实,胆小怕事,一生嗜酒,得来工钱常充作酒资,因此家庭生计无法转好。老人裱画生涯由此给黄叶村提供了观画、临摹的机会。

  黄叶村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的贤妻良母,她温柔、贤慧,做一手好的针线活,常替人做衣、补缀,以维持家用。虽日夜操劳却毫无怨尤。

  黄叶村七岁进了镇上的一个私塾,九岁后上小学。读私塾时,他就开始临摹颜鲁公的《麻姑仙坛记》和《多宝塔》书帖。黄叶村酷爱颜正卿的字。

  小学期间,叶村就开始懂得为母亲分担忧愁。课余,除了读书习字外,就帮家里拾柴火。后来,大字练得有些眉目时,就试着给人写门对子。从十二岁起就经常乘木排到青弋江北岸的芜湖十里长街给一些小店写招牌等,换得微薄收入添补家用。因人小个子矮,每次写字需站在凳子上写。来往的人看到这个站在凳子上写字的小孩,都吃惊地说:“哟,这是哪家的小孩子啊!真不简单,这样下去将来不就成书法家了!”从此,常常有人喊幼小的叶村去家里写字。

  小学毕业,因家境贫寒,黄叶村辍学,到繁昌县峨桥一家小杂货店当学徒。时年十五岁。起先,他只做些杂事,为了博得老板的欢心,他几乎把什么活儿都揽下来,甚至要给他们倒尿盆,洗尿布。工作之余便秉烛读书习画,直到深夜。当时,他点灯无油,画画无纸。有时被老板撞见打骂,加之同事也对他冷嘲热讽。黄叶村不甘忍受凌辱,愤而辞去工作。

  回家后,叶村跟着父亲学画画和裱画,有时也出去卖油条。当晨曦初露,他就迎着寒风凄凉地沿街叫卖,经常受人奚落。有个亲戚耻笑叶村家穷,叶村听到后,默默记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自学成材。

  黄叶村喜欢吟诗,尤喜苏东坡的诗,当阅至:“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欹到出霜根,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时,黄悦其诗意,遂改名为黄叶村。

  黄叶村十岁开始跟父亲学画,后专门拜纪大先生为师。纪大先生是当时鲁港有名的中医,在绘画、书法方面亦很有造诣,且极豪爽,喜济困扶危。他见黄叶村家贫,便常馈送食物,可黄叶村百般不愿接受。纪大先生益器重黄的品德,就认黄为义子。

  纪大先生品行高洁,文才横溢,其绘画技能着重意境,寥寥几笔,就能神似。黄叶村开始画什么都不象,但他不为所挫,勤奋苦练。纪大先生看黄叶村很好学,且聪慧过人,不学甚为可惜,于是更加耐心教黄叶村书法及绘画。

  二十岁左右,黄叶村又从新安派大画家汪采白之父汪福熙老先生学画。汪福熙是一位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的老师,他家里藏书极丰,给青年黄叶村创造了读书的好条件,使之有足够的机会观察临摹历代名家的法帖和绘画,以博取众家之长。从此,黄叶村眼界大开,加之他所处的环境优美雅致,峻山秀水,使黄备受熏陶,学业长进很快。

  黄叶村喜爱画竹。他说:“竹是四君子之一。虚心向上,节节长青,宁折不弯。”它代表了作者顽强不屈,坚韧不拔,以及他虚心向上的品质。

  这正是作者爱竹擅长画竹的缘由,故号之曰:“竹痴”。

  黄叶村故居不远处有许多竹子,他常来到竹林边,看风晴雨露寒暑四季时竹子的神姿变化,边画边思,把竹作为知己,由于他细心体察揣摩,因而他画的竹都很有神韵。

  黄叶村特别主张作品的画外意,他的竹画立意雅致,借竹喻志,以竹喻情。无论是诗、是画、都不是对自然界的写实,而是结合了作者当时的思想情绪,把客观物象与充沛感情熔铸于艺术形象之中,赋予新的艺术形象,新的意趣,新的情感,成为作者针砭时弊,抒发感情的寄托。而这些感情又是随作者心境的忧喜而变化的。作者的不同流俗傲岸不羁的品性尽在这竹画之中。

  黄叶村的一些题跋诗,无不表露了他的爱竹之情:

  “瘦劲孤高,枝枝傲雪,
   节节干霄,有似君子,
   豪气凌云,不为俗屈。”

  “平生爱画竹,画竹常青青。
   月上清影泻,风来奏好音。”

  可在解放前,他光靠画画是不行的,没有生活来源,常常连买烧饼的钱都没有,更别说冬天御寒的衣服了。为了糊口生存,黄叶村只好到霍邱县城关松枝小学教书。

  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全面开始。当时,黄叶村在屯溪教书,他走出画室,为宣传抗日写标语、画漫画、演戏剧。

  他画过一幅漫画,题名为《三尺孩童知爱国、蛋糕不买买新闻》。画面远处画了一个卖报老人,肩上背着背包,背包里揣着抗日的报纸。中间画了三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每人掏出了自己身上仅有的钱,朝卖报老人走去。

  为了配合抗日宣传,在此期间,黄叶村还自编自演京戏。他参加演出了京戏《两个乞丐拾金记》。戏的内容是:两个乞丐走在路上,偶然拾到一笔钱,高兴得了不得,一个说:“正好咱们肚子还空着,我们先用这笔钱去饱餐一顿,然后再一人买几件衣服。”另一个乞丐却说:“不行,现在日本的炮火打得这么紧,都侵略到咱们境内了,我们吃一顿,买件衣服也只是图眼前一时的享乐,国家不安宁,我们永远过不上好日子,我建议把这笔钱捐给国家买枪炮打日本,也是咱们哥俩为国出点力呢!”

  两人争执好久,终于达成协议,把这笔钱捐给国家。乞丐有抗日报国之心,其他人应该怎样呢?这部戏剧对当时抗日救亡运动起了一定推动作用。

  后来,国民党在皖南的一部份将领,假抗日、真反共,企图搞垮共产党的抗日力量,黄叶村心里很愤恨,有一次,国民党驻屯溪卫戍司令部的某人听说黄的国画画得好,派人请黄叶村作画,黄叶村耻于奉承,佯装生病回绝。

  黄叶村画路很宽,山水、梅、兰、竹、菊、菜、瓜、果、花、鸟、虫、鱼均能入画。

  黄老不仅善画,而且对金石书法皆有很深的造诣。他重视传统笔墨,主张以造化为师,因此作品苍劲,充满诗情画意。

  一九四〇年,黄叶村在郎溪中学教历史,经友人介绍与宗翠凤女士结婚。当时黄叶村二十八岁,宗翠凤二十五岁。结婚时,除了两床破棉絮,一个破箱子,一副箩筐之外,连张象样的床都没有。

  女儿黄道玉,儿子黄道强出世后,经济仍然窘困,一家人常常流浪,用棉絮把两个孩子裹好放在箩筐里,一前一后挑着走。当时真是一贫如洗。有时家庭状况稍好些,又不注意积蓄——黄叶村总是慷慨地资助自己的穷苦学生。

  一九四二年,黄叶村调至徽州“芜关中学”教历史与图画。战争年代,枪林弹雨,到处难安,不久,他们又挑着两个孩子,爬山越岭来到了太平县。当时太平县坏境比较安稳,黄叶村为新四军干了些宣传抗日的工作,比较出色。可是没多久,胆小怕事的父亲硬把黄叶村劝了回去,以致他没能在新四军里干下去,他引为终身之憾。

  由于日本侵略者的铁蹄深入到宁静美丽的皖南山区,黄叶村一家饱受战争苦难,颠沛流离,生活动荡不定。在太平,他们一家只能以破庙栖身,黄叶村自己又因逃难途中趟水中毒,险些丧命。

  一九四四年,位于泾县潘村营的省立第十二联中聘请他去任教,一家人才过上稍微安定的生活。黄叶村任教的班上有十二名同学因缴了当地自卫团的枪枝,被多政府逮捕。乡政府声称只要校方保释,可以在外“等待处理”。南校长杨筠青胆小怕事,借故躲了起来,当时,黄叶村出于正义,毅然冒着生命危险,模仿校长笔迹,并私刻校方印章将学生保出。案发后,杨校长吃了一场官司,校长职务被撒掉,而黄叶村也因此被解聘,丢掉了饭碗。但他毫无怨言。

  一天,黄叶村路过街上,看见一大群人在围观什么,走近前,见地上躺着一个老人尸体,样子惨不忍睹,同是沦落人,黄叶村同情之心顿起,于是掏尽身上所有的钱为其买了木材(当时,棺材的钱很贵),装钉成一个简易的棺材为其下葬。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黄叶村来到南陵,被聘为县初级中学的美术教师。他在南陵几年教学生涯中,常常是家无隔宿之粮,身无御寒之衣,栖息于阴暗的茅草屋里。即使这样,他还常把画广告得来的钱,接济比自己更穷的朋友,于是,有些朋友在谈到黄叶村时,总是深情地说:“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一九四六年,南陵初级中学又附设了师范班。学校当局以物价上涨为由,克扣学生助学金,以肥私囊。黄叶村受学生委托,向校方陈词,要求提高伙食标准,用来改善学生生活。校方不仅不接纳,而且警告全校教师:“教师的职责就是教书,别的事不需过问”。在那样的社会,不平之事谁敢管?黄叶村忍无可忍,为了坚持真理,当即向校方提出辞职,并将自己当月薪金作为改善学生伙食的费用,尽管少得可怜,但它是贫困的黄叶村的一颗丹心啊!这时,地方一个姓周的官商,趁黄叶村在家赋闲之际,托人请黄叶村为他家抄写宗谱和绘制祖宗画像,黄叶村认为此人人品不正,当即回绝,甘愿在街头巷尾为人写信,换取微薄的报酬,以维持生计。

  战后,联合国救济总署调拨来一批低劣商品和一些残次物资“救济难民”。南陵县“救济会”由盛学恭等人负责,这些人见利忘义,把“救济”包一一拆开,挑出一些较好的食品、物资留着自己私分,而把不好的东西发给穷人。黄叶村知情后,又动了他的侠义心肠,他痛恨这帮救济会的坏家伙,于是大胆地画了十二幅漫画,画题为:“请看,救济会救人先救己。”并把这些漫画张贴在街头,围观者甚众。这些漫画辛辣地讽刺和揭露了“救济会”的内幕,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和拥护。但也因此种下了祸根,受到那些官老爷们的记恨,遭致一些暗害。

  

  新中国成立后,全国人民欢庆解放,黄叶村也欢欣鼓舞地来到南陵中山中学任课。校长张和声是混入教育界的一大劣绅,掌握学校公产,当时,校舍断垣残壁,破烂不堪,黄老怀着对下一代的高度责任感,大胆提出意见:“要修建校舍”。为此与张发生争执,他用大量的事实把张驳得体无完肤。事后,学校发薪,张校长把一大叠钱币发给黄叶村,想以此堵住黄的嘴,但黄不为金钱所惑,一把抓起票子向校长猛砸过去,说:“有钱应盖校舍,为学生造福,我不要份外的金钱!”不久,黄叶村失业了,一家人又在饥饿线上徘徊。

  正当黄叶村生活窘迫之际,南陵县的中医李光华先生,向黄叶村伸出了援助之手,从精神和物质都给予极大的支持。以前,黄叶村曾画了一幅画送给他,画面是:远山青黛,碧水如镜,画中一渔翁手执渔竿正在垂钓,回头斜视着鱼篓边一对钓上来、在地上横行的螃蟹。题跋曰:“留得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这幅寓意深刻的画,辛辣地讽刺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横行霸道,预示着终有一天他们要被人民推上历史的审判台。这幅画立意新颖,朴实典雅,社会意义较深,是黄叶村较为满意之作。黄叶村常以这幅画告诫他的学生:“一幅好画配上相应的诗,洋洋洒酒,双璧弥合,再盖上适应的印章,才相得益彰。”

  那时,黄叶村住在刘厚生先生家。刘厚生是当时报馆的总编,此报社常常发表进步的文章和一些反映当时现实的画稿。黄叶村的画也常常在该报上刊出。

  黄叶村在南陵的四年中,工作极不稳定,这时黄叶村又有一个女儿出世一一三女黄道珍,全家仅靠他那微薄的收入是难以生活的,无奈。只得忍痛把仅有三岁的女儿黄道珍送给了别人,至今下落不明。黄叶村常以此为憾。黄叶村生活虽贫困,但“君子固穷,不以为意。”他时常久久地望着远方的山峰、长流的小溪,徜徉于山光水色之中,与风、与竹、与茅屋、与莲花、与游鱼,作着无声的感情交流,从中获得灵感,获得智慧,获得内心与自然的平衡。

  一九五〇年,黄叶村调到青阳师范任教,同年又到贵池任教。这年,黄叶村的四女黄道荣又降临到人世。

  一九五一年秋,黄叶村调安庆四中。一九五二年春又调到桐城中学、桐城师范两校执教。

  一九五五年至一九五七年,黄叶村在安庆师范任教。

  一九五八年,黄叶村在怀宁县师范被打成历史反革命,不让教书,只给学校放牛、养猪。他每次去放牛,要步行八里多路,黄叶村脚蹬草鞋,身穿粗布衣,每天步行几个来回。此时,他的生活越来越苦,仅靠夫人洗衣维持生计。黄叶村因在外沐风栉雨,满身长满了疮疥,脓血流漓,险些丧生。他的左胳膊就是在给牛换草时跌断的。后来,每逢阴雨,彻夜疼痛难眠。当时大女儿、儿子在外地上中学,四女黄道荣上小学,五女黄道明尚幼小,一家六口仅靠他每月三十六元生活费以及夫人替人家洗衣维持生活。

  黄叶村在怀宁时,精神及肉体的折磨使他几乎丧失了生活下去的勇气。他在日记中写道:“难道我命中注定要在这里永久地待下去?如今我远离家乡、亲人,一个人象孤鬼样地生活,无人问津,无人关注,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这正是他当时心情的表白。

  在人生漫长的旅途上,谁都会有意志消沉的时候,哥白尼犹豫过,伽利略屈服过,居里夫人两次想到自杀,然而他们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毕竟没有屈服,相反却做出了别人没有做出的事。黄叶村想,难道我就因这些折磨就自杀吗?想到这些中外名人,他在漫浸长夜中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的确,在人生的路上,不仅要和艰苦的环境奋斗,也要和自己的意志较量,要战胜自己的平庸、烦恼、寂寞都非易事。然而,对于一个坚强的人,痛苦和不幸就象铁犁一样会开垦出他内心肥沃的大地。

  终于,他镇静下来了。他爱艺术的殿堂,他不忍心丢下他的画笔,不忍心抛弃他的绘画事业。怀宁虽穷,可大自然是那么美,他坚强地提起笔去作画,去写生!

  黄叶村对子女教育很开明的,从不强求他们违背自己的志愿去做什么,但是一发现他们能够成才就不惜一切代价创造条件供他们上学。那时,大女儿黄道玉刚刚考上高中,有些人劝黄叶村:“你家条件不好,子女又多,再加上是女孩子,上不上大学都是一回事,还不如早点工作减轻你的负担呢。”

  黄叶村说:“我们家的女孩子就是同男孩子一样,只要她能上,我即使讨饭也要供应她上大学。”

  一九六二年,因怀宁师范停办,黄叶村回到芜湖,住新家巷三一八号一间约有七、八平方米的小茅棚内。室内光线昏暗,黄叶村白天作画或接待客人,还要点上油灯。由于房子矮(进门都要弯腰),所以,黄叶村只能在小桌子、小板凳上作画。一遇雨天,床上、地下常常被雨水打得透湿,外面下大雨,屋内就下小雨,他只得买来一点塑料薄膜为破房遮雨,求得一时的安宁。笔者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的门上有副对联很有趣:“一间破草屋,两个无用人。”

  这座破草屋,是黄叶村当时心中的伊甸园,任人间凄风苦雨,世态风云变幻,他也从未放下手中的画笔。

  一九六五年七月,黄叶村的大女儿出嫁,重病在床的弟弟央求黄叶村说:“爸爸,姐姐就要出嫁了,我们家没有东西送给他,买个脚盆送给姐姐,算是我家的一片心意吧!”

  听儿子这么说,黄叶村——一个经历过多少磨难的铁骨铮铮的汉子,竟流下了伤心的泪水,在家人的记忆里,黄叶村虽历经坎坷,一直在困顿与贫苦中挣扎,可从未流过一滴泪。然而,这次他却流泪了,他为买不起一个脚盆送给出嫁的大女儿而流下了伤心的泪。

  对这桩事,二十二年后,黄叶村在病故前的住院期间,还十分痛楚地告诉大女儿:“这是我一生中最为内疚的事”!

  在十年动乱期间,不少人加入了所谓的“文化大革命”,黄叶村却躲在小茅屋里以坚强的毅力作画,凭着自己的信念、执著的追求,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圣洁的艺术殿堂。

  幸福对于黄叶村来说,是一种奇迹,只有不幸才是他的常规。他似乎是天生下来就注定了戴着荆冠走路的。一九六九年,正当黄叶村最困难的时候,巨大的灾难象一道闪电凌空劈下——他独生的爱子不幸得病去世,黄叶村悲痛欲绝。许多年后,每当黄叶村眼前浮现聪慧懂事的儿子时,心里还一阵阵颤粟。

  社会混乱,家境贫困,使黄叶村时常感到前途渺茫,一片灰暗。然而他的意志没有被灾难的利齿咬碎,他咬紧牙关以惊人的毅力举起了那支画笔,画竹画梅画兰草,汹涌的激情、爱美爱生命的情操,随着笔端喷洒而下!

  人民对艺术家的评判,是不管他有无金钱、有无金色的桂冠的。在黄叶村最困难的时候,已记不清有多少人踏进他那低矮的茅屋要画了,对此,黄叶村总是有求必应。他也常常带着画笔到人家去作画,将美的艺术送到了普通人的心中。当他顶着星月回到茅屋的时候,他感到是那么欣慰,他从未为不能进入某些文革中的“红人”之家而遗憾!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党对知识分子落实了政策,黄老被安排在安徽省文史馆工作。每月有七十元钱的固定收入,芜湖市委还帮助他解决了住房问题。党对知识分子的政策,使这位历经沧桑的老画家犹如老树逢春,他的诗情画意犹如泉涌,使他的艺术放射出更加灿烂的光彩。

  “一挥满幅兰芽壮,墨迹未干顷刻香。”
  “山鸟亦知春花艳,停立枝头不肯飞。”

  这些题跋,表达了老画家对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政策的由衷歌颂。

  党的政策斩断了捆绑在艺术家身上的锁链,使艺术家们能展开自由的翅膀,黄老趁着春光,遍游了皖南的山山水水,美丽的苍山、银瀑、墨松、彩云为他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在黄山,黄老看到了挺拔伟岸的松树,很多都从石缝中伸出,别具秀姿,他很受启发,回来告诉他的学生:黄山松之所以美丽,主要是因为山高风大,云涌如潮,故叶子皆长得层层覆盖呈水平面。黄山天地开阔,无遮无拦,故树枝皆可自由生长,纵横自如,这才产生自然、朴实的美感。我们作画和做人皆应如此。

  以后,黄老又游长江、览三峡,足迹遍及祖国的大江南北,饱赏祖国山川河流的壮观,阅览三中全会以后的人间春色,创作了数以千计的写生画稿,画出了许多反映时代气息的艺术作品。他的《江南春色》具有民族特色,画面山水逼真,意境深远,这幅画被人民美术出版社选入画册,送往国外展览。同年,黄老的画又在西德国际博览会安微厅展出。

  千里漫游归来,他饱览了祖国的大好河山,也目睹了一些社会现象,认为有些是应该发扬的,有些是应该制止的,有些是应该修正的,他为此给有关部门提了不少建议。

  除大自然的美丽风姿以外,世间还有更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较长的漫游中,他与各阶层人民有过广泛的接触,特别是与一些著名的知识分子结成了好友。他深知在艺海泛舟,单枪匹马是行不通的,向艺友请教必不可少。因此,黄老每遇难题,总是与画坛益友商椎,以拓宽自己的知识领域。

  在江南一带,一提到画竹,人们自然想到黄叶村。对画竹颇感兴趣的作家管桦至今还珍藏着黄老的一幅墨竹,他在题记中说:“黄老先生的竹子画得好极,在国外得到很多观赏者的赞赏。”

  一九七八年,我国著名红学专家冯其庸到宣城劳动大学讲学,在参观工艺厂时,看到黄老画的竹子,不由赞道:“黄老先生堪为江南一枝竹也!”后又求黄老给他画墨竹,两人遂结成了翰墨之友。以后书信往来频繁,相互切磋技艺。

  对这些名家的赞叹,黄叶村一直惴惴不安,他不止一次地说:“我哪里敢当江南一枝竹!如果把生我养我的江南人民比作竹林。我只不过是竹林中一片叶子罢了!”

  黄老那清瘦的面庞,就象皖南山野那样质朴。平时无论到哪里,他总喜欢着一件黑布对襟上装,穿一双布底单鞋,戴一顶半旧不新的呢帽,因此,他常笑着称自己为“江南布衣”。黄老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每当说到得意处时,则把双眉挑起,神采飞扬,讲起话来,音调抑扬顿挫,让人觉得豪爽、亲切、慈爱。他每天作画完毕,总是习惯地挂着拐杖走八、九里路以锻炼筋骨。

  一九八〇年二月,安徽省美协在省博物馆举办当时健在的“五老”(肖龙士、孔小瑜、张贞一、梅纯一、黄叶村)国画展览。“五老”画幅各具千秋,吸引不少书画爱好者。展厅最后,引人注目的是黄老那几十幅富有江南特色的墨竹。那临风摇曳、疏寒劲健与暴风雨搏斗的风雨竹,那枝叶向上、风姿绰约的晴竹,那青翠欲滴的露竹,有的作左右侧;有的直上,或作下垂姿态;有的以石块、石笋点缀其间,有的立竿于山坡崖壁;有的又取月夜之景,朦胧婆娑,令人观之不忍离去。尤其是他画的风竹,更使人看了有“举头忽看不似画,低耳静听疑有声”之感,真是千变万化,各尽其妙,给人以生命力的萌动、艺术美的享受。当大家问起黄老,是怎样画好这些画子时,他风趣地说:“画竹分四时,春夏之竹,枝繁叶茂;秋冬之竹,枝硬叶稀。另有老嫩之分。嫩竹叶密,老竹叶稀。竹子的一生也与人相似,我现在七十多岁了,头发比起年轻人就稀一些,颜色也不同了。我画竹也没别的,只是手熟罢了。故而,我画墨竹,一气能画三、五幅,甚至更多。”

  有位作者曾为黄老的四种竹子配上相应的诗,如:

  露竹
  亮节清风意万重,心怀坦荡对苍弯。
  欣将残骨付黎庶,一任春秋定罪功。

  雨竹
  出世艰难乱石中,清操劲节度秋冬。
  平身不学折腰势,管你冰霜雨露风。

  睛竹
  荒郊瘠土寄为家,疏影清风照紫霞。
  为感岭南遥念意,欣抽绿笋报丹葩。

  风竹
  云崖峻岭乐生根,悚立青山四季春。
  莫道虚怀少诗韵,身经风雨自长吟。

  这些诗篇是对黄老作品的描述,亦是对黄老性格的自然披露。

  随着报刊的宣传,黄叶村的名字越来越多被众多的人熟悉,其作品亦越来越受人们的喜爱,因此,向黄老求画者络绎不绝,人们都为能得到黄老的画感到欣慰。尽管他很忙,但只要有可能,黄老都尽量予以满足。

  八一年,山西太原一位工人书画爱好者,在报上看到黄老画的竹子,很爱其风格,便试着写信给黄老,想求风雨竹一幅,黄叶村见其真诚便欣然承诺,不仅画了,还给他用挂号寄去。一位东北的朋友,出差路过芜湖,慕名来到黄老的家,想求一幅墨竹,黄老二话没说,当场挥笔作画,慷概相送,这位同志感谢不已。

  黄老原在新家巷的茅屋住了多年,条件极差,有关领导决定为他改善住宿环境,在劳动路安排新房一套。当他领着家人来看新房时,高兴地用手杖不停地指着房子说:“你们看,这房子不比茅草棚好多了?从前,我连做梦也没敢想到啊!看看,又有煤气、又有自来水,哎呀,还有厕所,啧啧,这多好啊!”

  黄老象中国的大部分知识分子一样是很容易满足的,受了那么多的苦,遭到那么多的打击,在社会上闯荡了那么多年,如今弄得一个三十平方米的房子竟常对朋友说:“这下中国有希望了,连我这个无权无势的老头子居然也分到了象样的房子。”

  黄老很重视“书如其人”这句话,常把苏东坡的话引以为训:“古人论书者,兼论平生,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他特别注重学识、品德、修养兼有,要做一个正直的人。

  黄老对于金钱名利看得很淡泊。新家坡有位老朋友,告诉黄老:“叶村,我把你的画带到南洋去吧,那可以赚很多钱,这样,你的画也可以身价倍增。”黄老笑道:“首先,我的作品没有达到至善至美的程度。其次,我是中国人,要出名也要先在中国出名。”

  一次,黄老由芜湖去武汉讲学,在大轮上写生。一位瑞典人看到了,通过翻译转告黄叶村,他想用重金购买。黄老请翻译转告这位瑞典人:感谢你能欣赏中国画,但自己的画是非卖品,若真想要,可以馈赠。

  黄老常在画幅上题这样两句诗:“傲骨梅无仰面花,虚心竹有低头叶。”

  由此几件事,可以看出黄老为人的风格。

  一九八二年国庆节,黄叶村应邀参加重庆“淳辉阁”笔一会,只见他铺开宣纸,饱醮水墨,用篆字出竿,用隶书画节,用楷书写叶。先画竿,后画节,再画叶和细枝,笔至心随,顿时成竹一幅。在场数百名书画作者无不为其敏捷的神笔所倾倒,同时,亦被他雄厚的书法功力而折服。他画竹写兰,用笔酷似书法。

  黄叶村是个画家,同时也是书法家。他的书法用笔方圆并施,力透纸背,特别写出飞白,更显得遒劲豪迈。他从古人陈法中虚心苦学,学碑临帖,取蜜蜂酿蜜之法。他常说蜜蜂采百花酿蜜,蜜成而花不见,临写碑帖,亦是如此,惟有所见精、所见多,方能熟悉古今书法的体变,通晓书法源流的分合。他称赞唐朝怀瓘的书法艺术是“无声之音,无形之相,”提供了如何欣赏,研究中国书法艺术的钥匙。比如见到颜字心中就浮起一种伟岸雄劲的意象,见到赵字心里就浮起了秀媚婀娜的意象。

  黄老的篆刻也很有造诣,他刻的印章,刀法纯净利落,稳练自然,疏朗有致,堪称佳品。

  黄老能画,能诗文、能制印,能写一手好字,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惟其难能,才更显得可贵。黄老的书、画、印为国内外鉴赏人士所珍爱,求者应接不暇。

  万里同志一次出国,曾请黄老画过四幅墨竹图,送给美国友人。

  一位居住国外多年的安徽籍侨胞,在南京玄武湖看到黄叶村展出的《兰竹图》,无限感慨地说:“看到这些竹子、兰花,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最后,他通过有关部门重金将此画购去,以慰思乡之情。

  一九八四年八月,美籍华人、洛杉矶加州大学高级工程师冯奎安博士应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邀请来北京参加国庆活动、探亲访友、参观游览。冯博士来芜探亲访友时,经友人介绍,与黄老认识,两人一见如故。冯博士敬慕黄老的人品和作品,黄老亦钦佩他在学术上的造诣和对祖国的一片赤子之情。黄老曾送给冯博士一幅中堂《竹石图》。冯提起往事说:“我老家遍山是竹,我就生长在竹林中,我特别喜爱竹梅,先生所赐中堂,常挂在客厅里,可慰我思乡之情,以此作为传家之宝,使在异邦生长的后代,不意祖国的艺术珍宝”。分别时,黄老又画了一幅《竹梅图》送给冯先生。

  同年十月,中国美术馆为国庆三十五周年——举办民主党派、工商联书画展。省文化厅、省美协、省人民美术出版社全国工商银行一九八五年举办了“全国储蓄书画联展”,黄老的作品也参加了以上的展出。河南黄河游览区黄河碑林筹备会,为丰富游览内容举办黄河碑林征稿,也请黄老拨冗挥毫。香港《收藏天地》编委会亦求黄老赐画。许多地方都留下了黄老的珍贵墨迹。

  同年,日本田中角荣的秘书长北村木昭托人捎口信,请黄老为他泼墨作画。日本高知书道代表团访芜,人人都求黄老的一幅画,一位女书法家没弄到黄老的画,竟急得哭了。黄老闻讯时已经就寝,但仍即刻起床为友人作画。

  著名作家老舍先生的夫人胡絜青女上曾托人求黄老墨竹一幅,为将要建立的“老舍故居纪念馆”增辉。一九八七年六月初,黄老长女送去露竹一幅。冯其庸先生受胡絜青女士之托题跋,欣然命笔,他在题跋中写道:“当年在芜湖工艺美术厂见到叶村之墨竹‘疑是板桥在世’!”

  黄老很关心我们民族的文化,每当在路上遇见招牌上写错的字,他是很痛心的。某商店把“招徕”顾客写成“招来”顾客,“安装公司”写成“按装公司”,黄老见了都向主人提出建议,体现了他对祖国文字的认真。他不愿让我们古老的民族文化受到亵读。对于街上一些小姑娘、小伙子随嘴说脏话,黄老常忍不住向前劝说,可往往得到的却是白眼。有人劝黄老:“您都这么大年纪了,管这些闲事干什么事?这些事太多了,您能管得了吗?”黄老却说:“凡事若都睁一眼,闭一眼,这世界不就变得阴阳浑沌,四季不明了吗?我知道这样做会让一些人恨,但我不在乎,一生中哪有不让人恨的呢?”在一次政协会议上,黄老一再强调,市面上的错别字要纠正,商店里的青年要轮训,做到文明礼貌,童叟无欺。

  黄老命运坎坷,一生在困顿与贫困中挣扎,三中全会后才有好转。可由于黄老个性倔强,得罪了一些人,所以有些事还很难办。这却使他晚年画的老竹,更有一种历尽沧桑,遒劲刚直之态。当人们每每赞叹他的画时,他却自谦地说:“境遇休怨我不如人。不如我者还多;学问休说我胜于人,胜于我者甚众!”

  对于一些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爱好绘画事业,黄老特别溺爱,不仅为其作画,还送给他纸笔,鼓励他们从事绘画事业。他对学生要求甚严,常告诫学生画画要从基本功练起,按步就班地进行,不要追求那种表面的虚假、好看。这样才能得到发展。要加强自己的观察能力,对自己所感受到的东西加深理解,通过理解来一次飞跃,再去认识、再去创作,才能逐渐达到至高至妙的境界。

  

  八六年七月底,黄老住进了医院,医生发现他患有尿毒症、心力衰竭、肾衰等多种疾病。

  住院期间,黄老恳请医生批准出院,不料三番五次均被拒绝了。

  “胡闹!”黄老用拐杖使劲地捣着地,说:“我明明没有病,硬说我肾不好。叫我天天睡在床上,专门等吃饭,我哪有功夫在这里浪费国家的钱?”

  是的,黄老平生就是这样。多少年来,直至住院前夕,黄老每天早起按时作画,只在作画空隙中,吃一只烤山芋、或喝上半碗锅巴水哄哄肚子当早餐,每日下午出门散步,偶尔也去闹市转一转,可每月零用加起来,从未超过一元钱。

  此时,黄老遏止不住创作激情,终于不顾医生的再三挽留,决意要走。九月初的一天,黄老收拾好行装,脸上扬风溢采,站在病房门口。眼巴巴地盼着汽车早些到来。

  黄老想:生病住院,花了国家那么多钱,趁着眼下还能动笔,应多画些大幅山水留给后人。梅、兰、竹、菊、书法等类也要成套配齐。

  出院调养、本不宜过度劳累。然而黄老不管这些,进了家门、放下行装,取文房四宝,立即动手作画。先生的举动似乎在向人宣布自已根本没有病,谁也用不着担心。其奋发努力之态象是要补偿失去的光阴。

  几幅六尺长的山水很快成功了。画面近山清晰,远山朦胧。云遮雾绕,相互映衬。林泉清幽,路经迂回。淡雅清新,高古秀逸,一派新安画风。

  他的山水画出入宋元,重视传统笔墨,得新安画派诸家神髓,画真山真水,苍郁婉约,抉微探幽,充满诗情画意。置此美丽的青山绿水之中,更加激起人们对伟大祖国的爱恋之情。

  黄老每有佳作完成,总先铺在地上晾着,自己靠在椅上,眯缝着眼,仔细地端详,看到得意之处,还会不停地咂嘴,并喊其学生来讲解:“你看,这幅山水怎么样?画山水重要的一条,就是心胸要宽,气量要大,肚里要装得下万里山河,没有高尚的人品,没有爱国激情,其作品必然是低俗的。所以,你们以后画画时一定不可拘谨,尽兴才能传神,酒脱才能自然。自然、流畅才能把意趣和气势表现出来。”

  学生们怕黄老累着,劝他休息,黄老笑着说:“我这个人,什么苦都受得,怕就怕享清福。上次在医院,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事都不让做,真比受刑还难受……”停了一会,黄老突然仰起脸,提高了嗓门:“有什么办法呢?生就的穷命嘛!”随着一阵大笑,笑得是那样开心。

  出院没多久,因劳累过度,黄老终于又病倒了。一九八七年二月九日,由市委副书记金庭柏和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朱典淼同志出面联系,黄老住进省立皖南医学院附属医院治疗。每次笔者的父亲去医院探望,总是见黄老倚着病床,翻阅手稿。黄老多想站起来重新拿起笔,多画几幅优美的画留在人间,给人欣赏,多给几个热心书画的青年辅导啊!

  重病期间,市政协召开了六届五次全会,他几次要求女儿推车让他去政协参加会议,为两个文明建设献计献策,但终因医生竭力劝阻,他才未能成行。

  他对大女儿说:“古人云,人要留名于后世,必须三者有一,即立言、立德、立功,因此要想留名后世,必须靠奋斗取得事业上的成就,这才是真正的名。衡量一个人成就的大小,主要不是看他有没有学位或头衔,而是看他是否有真才实学、是否为后人造福。一切看文凭的弊病,坑害了多少有智之士,领导若是认识到这点就好了!”

  二月中旬,市政协主席刘健农及市委宣传部长彭少雄去医院看望慰问黄老。

  二月十七日,市委副书记黄连庄、组织部长裘梅卿及宣传部副部长朱典淼专门去医院和医生研究治疗黄老的方案。省顾问委员会的张健从泾县赶来看望。此外,市政府、市委统战部、市民革、省文史馆、省文联、市文联、市文化局、市书画院和各有关方面领导曾多次前往医院探望黄老。黄老的学生更是络绎不绝地前往医院。

  重病期间,由黄老口述,学生冯怀远代笔,写下了近五百字的《寒舍家言》,全文内容是:

  “厚甫言,吾出身清贫,少时终年不得温饱,更无力求学,为课生计,十岁始学画,后得汪福熙老先生指点,学业稍成。人生如梦,而今七十八岁矣,虽有‘江南一枝竹’之誉,皆世人过奖,实乃有愧耳。

  吾有三愿:一愿国家富强,二愿人民安乐,三愿为国效力。为国效力,需有真才实学。学以勤为贵,尤应多思、巧思。吾早年学画,凡所见名家之作,必吸取其精华而自用,故能博取众长。吾曾有万里之行,所到之处,则尽搜山川之灵秀,研透天地造化之理,藏于胸中,故挥毫泼墨,颇得自然之妙,此皆留心之谓焉!

  国富民安,需政通人和方可奏效。一人好,非我愿,愿大家都好。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必亡。古人云:“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治国之道,不可不察。”

  厚甫素爱画竹,喜竹之性,故自号竹痴。

  幼竹可掀翻巨石,破土而出,因其未出土时先自有节。望风而长,挺拔自立者,盖因其虚心向上也。我有事求人,先思人之难处而后开口,人有事求我,则无不尽力相助,此亦天性。

  年逾古稀,求画者不绝,良友相聚,颇有干金一刻之感,唯年迈体衰,身边无人,大小之事,皆不顺遂,无计自救,只有摇头而已!”

  一九八七年五月十二日清晨,学生冯怀远象平时一样,匆匆地买了点心,然后直奔医院。往日怀远来到住院部楼下,总是看见黄老坐在病房的阳台上,看到怀远到来,老远就喊:“莫慌!孩子,慢慢走!”然而今天怎么了!凉台上冷清清的,怀远已经意识到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跨进病房。只见黄老躺在床上,医生正在进行紧张的抢救。

  八点整,黄老带着未遂的心愿,抛下了伴他多年的绘画事业,告别了这个使他眷恋的世界,告别了生前好友,象大树上飘落一片黄叶,落在树下的土壤里。

  当冯怀远把这个不幸的消息通知黄老的家属以及市有关领导时,市委的领导同志正在参加市政协会议,噩耗传来,全体人员起立,向黄老致哀三分钟,表示哀悼。

  当时,市委副书记金庭柏同志,正在北京学习,知道消息后,连夜拍来唁电,对黄老的逝世表示沉痛哀悼。

  追悼会那天,全市各级领导以及黄老的生前好友都参加了追悼会,并送了花圈。市委宣传部长彭少雄致了悼词。黄叶村仰卧大厅的花丛中,身上覆盖着红缎被面,许多人都为之流泪。大厅呈现出一派肃穆的景象。有些外地赶来的同志,因路途远,为未能及时参加黄老的追悼会而后悔不已。

  文联摄影协会理事长黄友圣同志,在追悼会上执笔。写下一副挽联:
  “一生坎坷古稀之年才安逸,
   百砚磨砺太平盛世方扬名。”

  安师大教授宛敏灏在送给黄老的挽联上写道:
  “艺苑久蜚声,翰墨犹新,邃失江南一枝竹,
  “小楼漫听雨,湖亭在望,长同尺木两家春。”

  黄老的学生在哀联上题道:
  “一生坎坷因不媚。
   惊离盛世唤不归。”

  半个世纪来,黄老对自己在历次重要关头所作的抉择,并无丝毫悔恨。他一生眷恋书画,甘之如饴。人们永远不会忘记他坚定的信念和非凡的毅力,以及他锲而不舍、永不停息的献身艺术的精神。

  写到这里,我望着家里挂着的黄老的梅、兰、竹、菊画,思念的波澜又轰然而起。我仿佛看见黄老正站在风雪中,同雪抗争。与风搏斗。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上面两句题跋:
  “梅有傲骨神清,竹有高风亮节。”

  莎士比亚有句名言:“在命运的颠沛中,最可以看出人的气节。”黄叶村先生的大半生就是在颠沛流离、坎坷痛苦中度过的,但他从未丧失过一个艺术家的气节,正如竹子一样是靠坚韧不屈、虚心有节生长起来的。虽然黄老已经仙逝,但他创作的很多艺术珍品,仍然长期留在人们的记忆里。由于笔者掌握的资料有限,因此本文对黄叶村先生的记载可能还有失于偏颇。尚乞知情者不吝赐教。

1987年10月于芜湖四褐山化工厂


附录:新闻《黄叶村遗作展震动书画界》

  5月20日上午,值著名中国画大家黄叶村先生逝世一周年之际,有关部门在其亲属的协助下,在省博物馆举办的《黄叶村遗作展览》开幕。展出的150余件书画神作逸品,特别是首次同观众见面的一大批山水画,使书画界人士震惊不已,深感相见恨晚。

  黄叶村先生1911年生于芜湖鲁港,自幼酷爱绘画,曾结识大画家汪采白,并得教于新安画派后期名家汪福熙先生。叶村先生秉性刚正,为人宽厚,一生潜心画事,并致力于美术教育事业。早年主画花鸟,尤爱画竹,享有“江南一枝竹”美誉。晚年力攻山水,异军突起,卓然成家。

  观看展览的美术界人士称:真正继承并发展新安画派传统者,黄叶村先生第一人也。赞他的山水作品是安徽第一,全国也不多见。不少观众呼吁:对于黄叶村先生的艺术成就,应进一步引起社会各界高度重视。

原载《安徽日报》1988年5月21日作者赵玉敏